下午超英打個電話到二九單位,說,本來我也不抱希望,想這電話不打也罷,打了也是白打,但總是心存一絲僥幸,忍不住又打了,三九說不出話來,好像賴錢的不是果子,而是他,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超英,真對不起 一早晨果子又來過,又是一套新把戲,我又上他的當,充滿希望等了他一天,超英說,看起來,不告法院是不行了,要不時間再長了,那家夥萬一有個什麼事,把我們五萬塊一起賠進去怎麼得了,我也顧不得什麼朋友不朋友了他沒有個朋友的樣子呀三九說,我先跟果子說一說,讓他有個思想準備,超英說,也好,其實我們也怕打官司,現在打起官司來,你是知道的,輸家贏家,誰也不得好果子吃,急是兩敗俱傷的,把人折騰得要命,你再向果子發個最後通諜,你就說超英說的,從到期那天起,往後的利息,按三個點計,利高了,看他能不能撐住,三九說,好,我跟他說。
三九一再給果子打電話一直到很晚的時候終於和呆子通上話,他等著果子向他解釋早層說過的話,不料果子卻隻字不提,好像根本沒有早晨到三九家去那回事似的,隻足說,三九,你別著急呀,三九說,超英的意思,你苦再不還錢,利息得往上調,到三個點,三九停了一下,沒聽到果子聲音,說,果子,還是抓緊還了吧,三個點的利息,你受得了?果於說。行。三九沒料到果子會說行,一時倒沒了話,果子便乘機掛了電話,三九再找他,又打不著了,隻得告訴超英,超英說,那不行,就是三點的利,也得有個歸還時限,他們正在電話裏說著話,響起敲門聲,三九讓超英稍等,去天了門,看竟是果子站在門日向他笑,三九回來再抓起電話告訴超英,果子來了,果子說,我來和超英說,接電話過去,向超英說,超英,你別著急,我寫了張條,簽了名蓋了章,放在三九這裏,一個星期的限期,一個星期之內一定還錢,當然,當然,連本帶息,利息按你的意見,三點,三九從電話聽筒裏,聽到那邊超英歎息了一聲,果子笑笑,說,超英你別歎氣,到一星期後,我若是還湊不到五萬,我哪怕借高利貸,也還你錢,超英在那頭聽了,仍然是一聲歎息。
就這麼三天,五天,一個星期,半個月,一個月,幾個月,果子總是不還錢,期間三九上了果子家幾次,不是他老婆說不在,就是幹脆沒人出來開門。一天三九守到很晚,終於守到了果子,果子一見三九,說,呀,這麼晚了,還在等我,也真難為你,三九板了臉,凶狠狠地說,果子,你太不像話,果子說,三九你別激動,你聽我說,這幾天我正亂,你知道,我的飯店,關門了,房東停止了租用合同,三九本想不理果子,可是看果子滿臉疲憊心力交瘁的樣子,又有些於心不忍,說,怎麼的,果子說,也沒怎麼,說我拖欠房租,其實,這房子,是他們私人的,欠幾天房租也不見得會怎麼樣,唉,說不通,就關門罷,三九說,那你,往後,怎麼辦呢,果子說,其實,飯店關了,對我來說,倒是好事情,這飯店,早已經成了個包袱,我現在能甩掉它,也好,輕輕鬆鬆做我的貿易,做貿易比做飯店強,那可是空手套白狼的事情,三九哼了一聲,說,我和超英就是你說的白狼吧,你飯店開著尚且抵賴,飯店關了門,你打算怎麼辦?果子眉開眼笑起來,說,三九,你怎麼搞不清楚,我這時候把飯店關了,也可以說從很大程度上是為超英那筆錢考慮的,你想想,我的飯店雖然關了,但是房東他們總還是要把房子租給別人吧,別人租下房子來,若還是開飯店,我那全套的硬件設施,當然盤給他們羅,三九說,若人家不再開飯店呢,果子說,那也行,我把硬件賣了,也值不少呢,不說還一個超英,還幾個超英,也綽綽有餘,三九看著果子的嘴一張一合,三九說,你的意思,還得等?果子說,等也等不了幾天,快了,這一兩天正是亂的時候,作價啦,談判啦,過這一兩天,我給你送錢去,這樣吧,我們就約定了,三天後的晚上,6點準,我請客,到大鴻運,一手還錢,一手敬酒,也算給你和超英陪不是的,三九說,三天後怕你仍然是老一套吧,果子臉上很嚴肅,說,不可能,決不可能。
當然是沒有什麼三天後,也沒有什麼大鴻運,超英那邊,也應付不了了,將三九叫了去,向他的領導解釋,三九陪著笑臉,說了許多以人格擔保之類的話,說著的時候,就想,自己的人格也不知道到哪裏去了呢。從超英的單位出來,三九垂頭喪氣在路上走著,突然被人一拍肩膀,說,三九,丟了魂呀?一看,是朋友圈子,圈子說,怎麼的,三九,灰頭土臉,沒精打采,出什麼事了?三九將果子借錢不還前前後後的事情說了,圈子一時想不起哪個果子,三九說,就是飯店開張時,請我們去吃的那個,圈子說,噢,那個小子呀,怎麼,憑三九你,這事情也能難倒你?三九說,我沒有辦法,我變不出錢來,若是我有,我早拿出來墊著了,圈子說,你拿出來你傻x,其實這事情好辦得很,你不是說他關門了麼,店裏的東西還在不在?三九說,現在大概還在吧,說要盤給人家,也沒有盤出去,圈子一拍巴掌,說,那太好了,走,跟我回去,我替你叫幾個人,到他店裏搬東西去,四個大立櫃空調,四個帶卡拉OK的彩電,差不多了吧,三九說,這算什麼,圈子說,這算什麼,這就是法,不信你到法院打起官司來看,最後判下來,不也這樣麼?三九不知道這事情能不能做,圈子說,你不出麵也行,我來辦,辦完了,請哥們幾個嚎一頓就行,說著拍拍三九的肩,揚長而去。三九想來想去,不放心,到路邊公用電話亭給超英打電話,超英不在,三九不由自主地將電話打到果子家裏,說,果子,你今天不還錢,我們就去搬你店裏的那些硬件了,果子,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我也不想這樣做,但是……果子打斷三九的話,說,我知道,這不怪你,我也不是沒有錢,但是我今天確實拿不出來,你若是肯再等一天,最多兩天,我就有錢到手,連本帶息還你現金,你若是非要今天拿錢,我沒有辦法,也隻好由你去搬東西了,許多東西,都是我近期新添的,成色很好的。三九以為說要搬東西果子會著急,想不到果子是這樣的態度,想果子大概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三九決定,明天和超英商量,最後決定,看起來,也隻能走圈子指的這條路了。
回到家,圈子的電話已經追來,說,三九你上當了,我們已經到那店裏看過,哪裏還有什麼東西,空空如也,圈子接著說,這樣的人,隻有一個辦法,找幾個人,叫他吃點苦頭,保證乖乖交錢,三九說,不行不行,那是對付無賴,果子是我朋友呀,圈子“嘿”一聲笑了,說,呀,對付無賴,那你以為果子是個什麼呢。三九掛了圈子的電話,急急再給果子打電話,果子指天發誓,說他真的不知道東西已經被搬走,但他有思想準備,估計是別幼邵個演主搬了去的,三九抓著電話不知是該放下,還是繼續說什低,果子見三九不吭聲,說,喂,三九,告訴你個好消息,你嫂子給我生了個大胖兒子,8斤,滿月時,來喝滿月酒呀。三九一怒之下,奔封果子家:聽到果子家裏傳出果子低沉暗啞的歌聲,了子唱道:遠方的星星,諳為我點盞希望的火,星星點燈,照亮我韻家門,之全迷失的孩子找到來時的路
甫橋小學教導主任餘覺民退休在即,熟識的人見了麵,有時候問一問,餘教導有什麼打算呀,或者說餘老師以後準備做些什麼呢,恐怕大家也是深知餘覺民的脾性,閑不住的一個老先生。餘教導則說,我沒有什麼打算,我不準備再做什麼,我做了四十四年的小學教師,做得真是很倦了。
這是真的,餘覺民19歲到甫橋小學。一個人在二個地方做同樣的工作,作四十幾年,是要叫人厭倦的。餘覺民從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做成了一個彎腰駝背的老頭子,餘覺民把自己的青年時代中年時代甚至老年時代的一部分都交給了甫橋小學。餘教導對甫橋小學的貢獻,當然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甫橋小學對餘教導一再挽留,以至於餘教導一直到了六十三歲才辦退休。甫橋小學其實是很想給餘教導辦成離休的。但是這不可能。因為餘教導雖然是在四九年以前參加工作,但那不算是革命工作,何況餘教份在某一段曆史上,還有一些汙跡。
當初餘教導在進成師範讀書的時候,參加過一個讀書會,讀書會本來是很正常的,年輕的學生,在課餘時間,想多讀一點書,成立一個鬆散性的組織,互幫互學,說到哪兒也是件好事況目那時候,學校的讀書會很多,各種名目。餘覺民參加的這一個,叫“育才讀書會”,現在回想起來,大約有十來個人,空下來讀讀康有為的《大同書》梁啟超的《自由說》《新民說》以及孫中山的文章,再有就是讀一些報刊上有關教育的言論。議論議論“教育救國”這一類的話題。更多的時候,總在開什麼聯歡會朗頌會什麼,男生女生在一起,很快活。誰想到以後查出來這個讀書會是三青團外圍組織。既然三青團是很反動的,那麼三青團的外圍組織也好不到哪裏去。餘覺民後來在講清問題的時候說,那時候學校裏讀書會是很多的,我哪裏知道這個讀書會是三青團的。回答說:既然那時候讀書會很多,你為什麼不參加我們共產黨地下黨的讀書會,卻要參加三青團的讀書會,這說明還是有選擇的麼。至此,餘覺民無話可說,而他的曆史從此留下了這麼一點永遠抹不去的汙跡。
辦離休還是辦退休,餘教導並不很在意,不管離休還是退休,餘教導就要離開任職四十四年的甫橋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