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因荒誕而精彩
張玉太
長篇小說《 睡城 》出版後,我曾問作者雅魯還打算寫什麼。他說,想寫寫“文革”。他又說,想把著眼點放在挖掘國民劣根性上。他認為那場浩劫的根本原因並不在於幾個領導者的錯誤發動,而在於國民素質的低下。他說,假如國民素質很高,那麼無論怎樣發動,也無人去響應。我聽後未置可否,我想,等寫出來看看再說吧。其後我又幾次向他推薦有關“文革”的書籍或音像資料,他雖然漫而應之,但我看得出,他對此並不熱心。於是我就知道,以他執拗的個性,他必定是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不願借助現成的資料去“隨圓就方”。再以後,他又說,要將一個兩性人作為全書的主人公。我聽後頗不以為然。我委婉地說,要考慮一下這是否合適。他卻堅持說,兩性人也是人,為什麼不能做主人公呢?那個時代,許多正常人的遭遇尚且千奇百怪,何況身為知識分子的兩性人呢?看到他那副自信甚至有些自負的神態,我暫且壓下內心的疑慮。有《 睡城 》在,我還是放心的。
我欣賞他的地方也正是這種不隨波逐流的個性。有個性才能出特色。他曾屢次三番地說,要寫出那個時代的荒誕特色。
我從《 睡城 》中已經知道他比較喜歡也比較擅長寫荒誕。但是,當我讀罷《 紅夜 》,那種強烈的荒誕色彩,還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這裏所謂的荒誕,並非荒誕不經,故作怪異,而是“嬉笑怒罵皆成文章”,近於黑色幽默的那種。
雅魯人很老實,甚至有些木訥,照理說,無論如何與“荒誕”也對不上號。可是,一部《 紅夜 》就在眼前攤開著,那裏麵的人物與故事就那麼荒誕地展現在我麵前。我不得不感歎,這確是一部以荒誕筆法寫荒誕年代的作品,而且應當說,揮寫得相當精彩,荒誕得相當到位。我心中在暗暗向他祝賀。
究竟荒誕在哪裏呢?一為超俗入雅。作品中有許多看似很俗的東西,如鄉村的某些生活情境,如多處出現的粗口。但一經提煉,每每傳神。而這些都是人物及情節所必需,舍棄了這些,就不能更好地表現特定年代特定情境中的特定性格與心理。二為寓莊於諧。如主人公老孔常常陷於尷尬境地,這本是知識分子的悲哀,民族的悲哀,但這一嚴肅的內涵卻往往寓於一個笑話或一首打油詩之中。再如小說中人物,八寸的渾,大丫的愚鈍,小抽巴的猥瑣,李富貴的自視甚高,乃至於老孔的樂不思蜀,那也是一個有關國民劣根性的嚴肅課題,但大都被諷刺詼諧的故事所掩蓋著。從這點看,《 紅夜 》仍在繼續著《 睡城 》中那種隨處可見的冷幽默。三為打油詩的運用。打油詩本是詩歌當中最具諧謔色彩的形式,而用在那樣一個尷尬的年代裏麵,出自那樣一個尷尬的人物之手,它的荒誕色彩就被異常地凸顯出來。
《 睡城 》的荒誕色彩,從書名彌漫至全書內容,已是很濃鬱的了。隻不過這一部《 紅夜 》顯現得更為強烈。而同時我也看到,他並不是為荒誕而荒誕,他的荒誕是由題材與主題所決定的。彼寫改革年代之世道人心,此寫“文革”浩劫之畸形醜態,一“今”一“古”,其筆鋒所向,都在於昭示特定社會時期文明的蛻變與人性的病態。同樣是嘲世諷時,冷中蘊熱,同樣是寓莊於諧,筆下藏鋒。就這個意義而言,說《 紅夜 》是《 睡城 》的姊妹篇也未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