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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配種

交配是自動進行的,根本無須引導。黑牤子輕車熟路,而且整個過程都在它掌控之中。黑牤子的雄勁勇猛教老孔看得心驚肉跳,暗想,黑牤子果然名不虛傳。老頭子則習以為常,叼著小煙袋,在一旁笑眯眯地看。交配完畢,老頭子磕著煙袋鍋說:“咋樣,這黑牤子?”見老孔還在發愣,不禁搖搖頭,語意含混地說:“你們這些文化人呐——”

這天過午,老孔到隊部上工,遠遠望見一大幫等待分配活計的社員聚在那裏,不時地騰起一陣陣笑聲。走近才知道,大家是在圍觀一頭發情的母牛。

母牛陰門腫起老高,翻卷著,哩哩啦啦往下淌涎水樣的東西。男男女女都在放肆地說著粗話。老孔問旁邊一個咧著豁牙嘴嘿嘿直笑的老頭子:“怎麼啦,這是?”老頭子也是一臉的色情意味,他告訴老孔:“母牛打欄啦,你沒看見啊,那後腚?”又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這份美差指不定輪到誰頭上呢。”老孔被鬧得一頭霧水,他不明白老頭子說的“美差”是什麼意思,就問:“什麼美差啊?”老頭子指指母牛:“配種啊。”老孔還是不明白。老頭子怪他連這個都不懂,頗有些鄙夷不屑地說:“明擺著嘛,輕輕省省的掙工分,還鬧個白看西洋景兒。”

這功夫,張紅球一眼瞥見老孔,便朝他吩咐道:“孔德彪,下午你負責配種吧,好好配,啊?”老孔有些猝不及防。他根本不懂怎麼個配法兒,慌亂之中說道:“我——我不會配呀。”一句話惹得周圍的人轟轟亂笑。張紅球也被他的話逗得笑了:“不是教你配,是教你牽到小五隊找那頭黑牤子配。這屌操的玩意兒,啥啥也不懂。”老孔紅頭漲臉的,極力聲辯:“我不是那意思——”張紅球一伸手,攔住他的話頭:“知道,知道,我是和你說笑話呢,再者說啦,你就是想配,我也不許可呀,那以後生出來的還不得是個怪物?”張紅球說完,自己也忍不住笑。老孔給弄得很狼狽,像是被人當眾剝得一絲不掛,漲紅著臉,局促地站在那裏。

眾人見老孔那副樣子,更覺有趣。八寸不依不饒,還在一邊火上澆油:“我說老孔,你半道上可得老實點,就怕沒等黑牤子下手,你倒給搶了先。”小抽巴在一旁不失時機地接道:“那串秧兒可就串大發啦。”張紅球曆來看不慣小抽巴對八寸那副賤吃吃的巴結樣,想當眾扳他一家夥,就說:“算了吧你,也別光說別人,你忘了嗎,那年給隊裏放豬,你把那頭白花老母豬攆得滿大甸子蹽,最後活活給攆躥稀啦。”眾人哈哈大笑。小抽巴羞憤交加,兩隻魚眼死死盯住張紅球,嘴巴鼓了幾鼓,卻說不出恰當的話來——那件醜事家喻戶曉啊。張紅球不再理小抽巴,他轉過頭又告訴老孔,到小五隊找誰誰誰聯係,配的時候要盯住,不能教別的牤子亂爬,務必找那頭黑牤子。最後,張紅球語重心長地說:“這可是咱幺屯最好的母牛哇,咱還指望黑牤子給咱好好換換種兒呐,千萬千萬不能串了秧兒啊。”

老孔從心裏往外不願領受這份差事。而看眾人眼神,竟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他對張紅球說:“張隊長啊,這是個技術活,能不能另換別人,教我去種地?”張紅球笑道:“你這熊玩意兒還挺麻煩,告訴你吧,就因為你不會種地才教你配種呐,你種地連踩格子都踩不好,整得虛泡脹肚的,更別說點籽啦,老莊稼人都說點黃豆點黃豆,一撒手四五六,你可倒好,撒出去的籽像那頭老乳牛,不是幹擺就是躥稀,你可拉倒吧。”一頓數落,教老孔閉了嘴,隻蔫蔫地皺著個苦臉。

也難怪張紅球嘴損,老孔真可說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還別論大田活計,即使生活小事,他也顯得那麼的冥頑不靈,為這個,就連四嫂也沒少嘲笑他。

四嫂家幾個肥子淘氣,愛在炕上打滾蹦跳,炕麵上的土坯常常坍塌。四嫂先是自己換土坯,後來有兩次教老孔給換。老孔換過的炕麵卻四處冒煙,用不了幾天便垮塌下來。一次垮塌時,四肥子和五肥子猝不及防,陷在炕洞裏,弄得渾身是灰土。更可笑的一回是,趁幾個肥子不在家,四嫂和老孔鬧起那把戲,也是老孔用力猛了些,鬧著鬧著,呼隆一家夥將炕麵鬧塌了,教兩人著實吃了一驚。沒辦法,再換炕麵時四嫂就逼著大肥子換。大肥子很快換得比四嫂還地道。老孔終覺歉疚,就留心地學,還說不光要學換炕麵,還要學會盤炕。

在北方,每年冬天家家要扒一次炕,再用新土坯盤好。盤炕是最講究技術的。大炕連著鍋灶,盤不好會很麻煩,燒起鍋來不是截柴火就是燎青煙,盡管誰都懂得“遠截柴火近燎煙”這個道理,可說歸說,真正想盤一鋪好炕,既不截柴火又不燎煙,卻是要真功夫。幺屯盤炕盤得最好的當屬七爺。七爺盤的炕抽力大,濕柴火也能給抽得呼呼響,而那種軟不塌塌不禁燒的牛毛草,填進灶裏嗖的一下就沒影了,根本燎不著鍋底。為此,好些婦女還埋怨七爺,嫌他盤的炕太費柴火。有一回四嫂家炕麵爛得沒法換了,四嫂求七爺重盤,暗地裏教大肥子留心看。老孔知道了,也湊去偷藝。大肥子看一回就看出門道了,老孔卻未得要領,問大肥子,大肥子光笑不說,問急了就反問:“你學那幹啥呀?還想在俺幺屯安家落戶咋的?”問得老孔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那以後四嫂又支派大肥子給老孔盤了一次,居然和七爺一樣,盤得那麼齊整熨帖,那麼有抽力。老孔傻呆呆地看著,心裏是徹底服了。大肥子見老孔垂頭喪氣的,便一手叉腰,一手摸著不知啥時冒出的黑胡茬兒,朝他嘿嘿笑。站在旁邊的四嫂為了替老孔解圍,故意看著老孔罵大肥子:“你看那眉眼,跟孬幹事那馬臉一模一樣。”大肥子硬硬地一梗脖子,說:“我操,他算哪根蔥啊。”那一瞬間,老孔猛然對大肥子生出幾分敬畏,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是幹活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