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擦。”上好的玉質筆杆斷成兩截。
宮南傲妖孽的麵容上沒有任何表情,幽邃陰魅的眸子垂下,掃了一眼指間挾著的斷筆,隨即漠然地擲開。連對自己食指上紮破的一片殷紅,也視而不見。
“醒了。”他提出王赭口中最關鍵的詞語,重複地念了一遍,以陳述的口氣,仿佛漠不關心一般。
王赭卻早已清楚自己主上的習慣,低著頭上前一步,更加具體地稟告,“應該快了,雖然還沒說話,也沒有睜眼,但侍女看見她眼皮下麵眼珠在轉,呼吸也急促了一些。”
宮南傲眯起狹長的眼睛,燈火幽幽地晃著,他的臉色透出疲倦的白,更突出眼下一圈烏青。他驀地勾起一抹笑意,“很好,巫醫辛苦了。”
“王不打算宣召……娘娘嗎?”王的後宮也有那麼幾個女人,卻從來沒有寵幸過誰,經此一事,王赭不得不承認霏霏的地位和身份。然而,讓他親口說出“娘娘”的尊稱,還是一件困難的事。
霏霏醒來,宮南傲一身沒骨頭似的慵懶勁好像也跟著回來了,他漫不經心地又取了一支細毫,蘸了蘸麵前的朱墨,“本王見她做什麼,半死不活連磨墨都做不了,看著都頂心頂肺。”
王赭應了聲是,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走到一半,宮南傲卻又叫住了他,“血楓的使女不夠伶俐,你親自帶人過去挑,尋些個有眼色的。天真無知的也好,但要反複確認,別混些阿貓阿狗進去,最要緊的是記得要找會漢話的。讓她們好好伺候著,多逗她說話,白飯雞鴨什麼的多灌些下去,好歹養回個人樣來。”
王赭愣了愣,覺得自家主上今天真是格外囉嗦。帳簾落下的時候,他大著膽子抬了抬眼睛,隻見那強大莫測,似乎永遠無心無情的王攏著一件厚沉的鶴羽大氅,緞子般的烏發微微淩亂,少了幾分陰冷妖嬈,幽幽的目光落在案頭一串銀色的東西上。
蘸滿濃墨的筆早已提起,卻遲遲不曾落下,戴著華美戒子的手指似在顫抖,雪白宣紙之上,落朱砂一點,緩緩暈開。
白色的氈帳很快擋住了視線,仿佛是他的錯覺。王赭下顎繃得更緊,大步向霏霏睡著的帳篷走去。
他知道,他絕對沒有看錯。
她是在水底,還是釘死的棺材之中,又或者已經被野獸的利爪撕碎,分食,變成一頓果腹美餐?
寒冷……黑暗……沒有盡頭,層層疊疊裹著她的身體和意識,甚至扼緊了她的脖子,讓她無法呼吸。
她已經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呆了太久,整整十七年,全身的神經都已經習慣了冷的侵襲,以及暗的浸泡。記憶變得混亂,依稀也有一些美好的東西,與讓人厭惡的冷濕不同,光鮮,明媚,燦爛,火一樣炙熱。
然而,她的靈魂卻像開裂的玻璃,一片片的碎片剝離下來,再漸漸消磨,化為齏粉……那些火一樣的光和熱,最終也將被吞噬。
她也像那最後一簇火苗,奄奄一息。當一具肉體再也無法留住她的記憶,自然也再束縛不了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