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啥玩意……誰寫的小說?”楊藝璿歪著頭。
“這可不是什麼小說。”身後傳來了一陣捎帶自豪的聲音。
我們幾個一回頭,正是剛才聊天的那個人。
那個中年男臉上好像是一隻狼在看著我們幾隻羊的表情,接下來他把門一關,開始沉默在自己的思想裏:
一條林蔭道,兩邊是簌簌的楊樹和顫抖著的青草。再往外延展,是一片金色的田。
那是采摘後的玉米地,已經過了一陣子,玉米杆兒變得黃燦燦的,在和煦的陽光下呈現讓人欣喜地色彩。然而那卻是死亡的顏色,它們都早已枯竭。
不止是玉米地,就連仍然豐盈的楊樹,那樹冠間也出現了斑駁的黃色,有的樹葉提前步入衰亡,也有的已經徹底死去,悠然地飄零到地麵上,沉寂在黃土地裏。
與此同時,小草也在死去,原本是綠油油的一片青草,這會兒也有了衰敗的顏色。在這個人們炫耀的金秋,收獲的同時,死亡已經來臨。可人們卻忽視了這一點。人們總是忽視那些微弱的必然的死亡。
在那片玉米地裏,還是有活物。比如很多小蟲,鳥類。但它們太微小,不足以引起太多的注意。
不過,如果是我,若隱藏在這片玉米地裏的我稍微動彈一下,或者向前爬行幾步,那麼立刻就會有人發現這田地裏有蹊蹺。
我臥在麻麻紮紮的田裏,想象著高遠的天空裏飛過一架直升機,裏麵的人低頭一看,大概很容易發現在這田野靠近林蔭道的邊緣,有一個不起眼的人很起眼地躲在這裏。
這不是戰爭年代,我不是伏擊的戰士。也不是被情欲衝昏了頭腦的小青年,等著在玉米地裏和情人苟且。我是一個殺人犯。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
哪怕就在昨天,我仍然在殺人。我舉起手,將對方置於血泊中,即便對方以無力反抗,但我仍然不停地攻擊,好像螳螂一樣舉起兩把”鐮刀“將對方勾住砍食而死。
說到這兒我發現自己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右手緊緊攥住了手裏的刀柄。我殺了人,在夢裏。我每天都在夢裏殺她。
雖然不是在真實的世界裏,但聖經裏說過,凡是起了殺念的,即便沒有真的殺人,也是殺人犯。
那麼我就是罪不可赦的嗜血成性的殺人犯。
我躲藏在金色的枯竭的玉米地裏,因為再過幾分鍾,那個在夢裏被我殺戮過無數次的女人即將通過此處,且是孤身一人。這是郊外,行人稀少。
正午這個時間從這兒經過的隻有她。她每天中午都會騎車經過這兒,帶著一個熱騰騰的便當,去更遠的地方上班。我為了這一天,早已摸清了她行動的規律。
可我為什麼夢見殺她,而且是那麼多次?我與她有何等冤仇導致我非動手不可?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愛情。
我對這個女人傾心已久。她那亞麻色的長發,蒼白的肌膚,臉頰上散落的雀斑以及那雙湛藍如天空的眼睛,都讓我對她著迷。
她身材矮小,卻玲瓏有致,豐滿的乳房總是鬆動在一件寬鬆款式的襯衫裏。胸口位置的那粒扣子總是要被呼之欲出雙乳崩開似的,不光是我,全鎮的小夥子都為她著迷。
就連姑娘們也愛她,喜歡和她作伴,因為她總是給予她們小恩小惠,讓她們對她俯首稱臣。她好像一個舊時代的女王,沒有恨她的臣民。
我也不恨她,我隻是愛她。但她卻總是戲弄我,嘲笑我,在眾人麵前將我的尊嚴踩在腳下。她笑話我沒有男子氣概,笑話我瘦弱的身材,笑話我結結巴巴的語速,和不成樣的外套和舊褲子。
但最讓我傷心的是她笑我的天生的跛足。這是我最無法容忍的。但又能怎樣,誰叫我愛她。所以每次在人前,我被她蹂躪和戲弄的時候,總是帶著一絲羞澀的表情,恥辱卻仍舊帶著溫熱。
我的心已經被她吸附住,不管那是一個怎樣的火柱和毒瘤,我都無法擺脫。她看著如此的我,總在嘲諷過後快樂地離去,隨後跟隨她的眾人又給與我更多的諷刺和踐踏。
他們包圍我,一雙雙手將我來回推搡,直到我摔在地上,之後便是一頓毒打。但我不在乎。在那些拳打腳踢裏,我的意識飛得很遠,飛到有她的地方去。
我仍愛她,哪怕是在最屈辱的時候。因為很多次,當我和她的眼神獨自在某處相遇,她就會一下子陷入沉默,帶著閃爍的眼神,顫抖的嘴唇,看著我,帶著戲謔但又痛心的表情。
我看到了,她的痛苦分明就寫在臉上,我知道啊,我的姑娘她的心也備受煎熬。
她是愛我憐我的。由此我得出結論。而我也愛她。我無怨無悔。即便是想殺死她,以泄心頭隻恨,但那恨,那種愚昧隻在夢裏,隻在血紅色的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