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就像老舊的卡帶,總在最駭然的時刻戛然而止。
薄霧中,沐華赤著腳踩在又濕又冷的鵝卵石小路上,風很大,樹枝上寥寥無幾的葉子像鈴鐺一樣搖搖晃晃地被卷入蕭索的天空。
不遠處,沐宅每個房間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仿佛突然被賦予了生命似的睜開了眼,看起來華麗而空寂,就像個既炫目又充滿思想的怪物。
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夢中的一切似乎和過去一樣,又仿佛和過去不同。
樓頂依然能看見方潔的身影,隻見她麵無表情的向前走著,眼看就要走到平台的邊緣。
沐華想大喊,想哀求,想哭泣,可聲音卻像被凝固了一樣,發不出來。她好像被一雙無形的手完全操縱的線控木偶似的,隻能無奈地向前走,不能轉身,不能回頭。
風有點冷,她抱緊了雙肩一直不停地走著。
穿過花園小徑,步入明亮而幽寂的客廳,爾後走上了樓梯。在經過三樓的時候,她本能的想停下來,那裏是她和沐夕的房間,丁默遠應該還在等著自己,可是,似乎被超人的力量所控製,她怎麼也無法停止腳步。
既然再現了方潔的身影,他們一定不處於現在這個時空,也許因為是夢境,那是過去現在和未來都可以相遇的地方。沐華一邊細細想著,一邊不得不沿著燈火通明的走廊繼續前進,心中似有千頭萬緒,思維卻好像八音盒裏隨著音樂跳舞的小人,不斷在原地轉圈。
整個沐宅好似在溫度很低的空調裏,森冷森冷的,沐華渾身打著顫,腳底已近乎凍得麻木了,甚至呼出了一口白氣。
不對,完全不對,簡直和平時的夢大相徑庭,本該是一副已經靜止了的畫麵,此刻卻在眼前不斷的延伸鋪展開來,向著從未體驗過,不可預知的場景走去。
四樓,沐宅的最頂層,也是沐山生前的房間。
沐華的心跳得很厲害,撲通撲通撲通,清晰可聞,雖然已解開了對父親的心結,可至今她還從未走進過這間房間。
此刻,她不想看見父親,或者說害怕再看到他,哪怕是在夢裏。然而,手還是不由自主的伸向了那扇緊閉的門,隻是輕輕一觸,門便開了。
就在那一刻,透過窗戶,方潔那長長的白色睡裙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劃過暗沉的天際,筆直的掉了下去。
與此同時,書桌前的椅子緩緩轉了過來,父親那熟悉的身影在半明半暗中一閃而逝……
“啊啊啊!!!”
沐華無聲的尖叫著從夢中驚醒,她揩了揩額頭的薄汗,方才的場景是如此清晰,以至於一切仿佛真實的發生了一樣。
這幾天也不知為什麼,沐華總覺得忐忑,仿佛心缺了一角,又仿佛永遠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可是明明最重要的已經在自己身旁,丁默遠強健有力的胳膊摟著她的雙肩,微微的鼾聲近在咫尺,還有什麼可不安的呢?
不知不覺間,沐華慢慢放鬆了下來。
初秋的夜,溫涼而愜意,借著窗外半明半暗的燈光,沐華打量著睡在自己枕邊的男人,手指輕輕描畫著他端正而深邃的眉目。
年少的時候,我們一心想著愛恨情仇,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到了一定年紀才發現事事隨風而逝,流沙般地漸漸丟失在記憶深處。才不過幾天,她已不再是從前那個非安城不嫁的自己,安城這個刻骨銘心的名字仿佛古希臘長卷一般已被收藏在冊,終究會在時光流逝中漸漸泛黃,隻剩下關於眼前的這個男人的記憶一點一點植入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