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你覺得那些心靈上的傷疤,那些已經死掉了的人,是要用什麼彌補,才能彌補得回來?”她堅定地看著他,說:“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能夠完美地彌補你說的這些,畢竟陳舊的傷疤不會消失,死去的人們也不會再複生。可是,我願意用我的一生去交換,我以後的日子由你來支配,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雖然這樣並不能彌補什麼,但是,這是我的誠意,至少我拿出誠意來了。你可以考慮給我一個機會。”他再沒有說話,默許了。
老人的故事隻講到這裏,我記起我的小時候,巷子口的那家蛋糕店,門口總是坐著一個褲管空空的,左邊眼睛待著電視中海盜們戴著的那種眼罩,從來不笑,也很少說話,看起來很凶的樣子,我很怕他,每次從他麵前過,都要繞道走。
我再轉過頭來看老人家的時候,發現說故事的人,早已淚流滿麵,或許她早就練就這一項雖然在哭,但是說話的語氣依然很平穩的技能了吧?我在腦海中想象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永遠背對著他,老人家永遠都是對著他的背影自言自語,自圓其說,而他,從不搭話。
雖然我知道這樣不禮貌,但我還是忍不住,拿出相機來把老人家哭的這一幕拍了下來。照片中的老人家,皮膚白皙,卻布滿皺紋,還有明顯的老年斑,眼窩向內陷進去,眼角的紅色已經突出來,眼眶中的淚水不斷湧出來,她用手倔強地擦著。
老人家聽到相機“哢嚓”的響聲,抬起頭來看我,我趕緊解釋:“奶奶,你剛剛哭的樣子很美,我想給你記錄下來。”老人家微微一笑,也沒怪罪於我。
我重新坐回到她旁邊,老人家又開始說:“他死的時候,手裏緊緊攥著的還是那個衛生員的照片,紮著兩根麻花辮,笑得很漂亮。我知道,他每晚都會拿在燈下看很久。日複一日,那張照片慢慢變舊了,有一天,我偷偷拿了那張照片,想拿去幫他修複一下,多洗幾張新的出來,這樣隻有一隻眼睛的他就能看的清楚了。可是我弄回來之後,他跟我發了好大的脾氣,那是我們來到這裏之後,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就是這麼卑微,幫著我愛的人,去愛另一個人。從那以後,他對我的態度更差了,甚至都不願意和我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他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刻,他是老死的,沒有任何病痛,就這麼自然地在睡夢中歸往天堂,就像老化的機器,自然而然地停止運作,沒有任何征兆。我發現他死掉的那天早上,我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我的天他已經垮了。我還是失敗了,我用了一輩子去彌補,可是他到死都還是沒跟我說一句,‘我已經原諒你了’。我六十八年的陪伴,不奢求能夠彌補他心中被那個女人帶走的那片空缺,就求一個原諒。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記住我,在他失去那個女人後的六十八年裏,也有一個女人,照顧了他整整六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