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遲來的禮物
喬鬱菲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裴旭堯的側影。
他正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遠處，柔和的燈光脈脈地撒在他身上，俊挺的五官形成一副由光與影構成、絕美的畫，眸色漆黑深沉，還有她看不懂的複雜，仿佛兩汪深潭，足以讓人靈魂沉淪。
不自覺的，喬鬱菲勾起唇角，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睛就看到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從來就沒有隔閡，沒有背叛、沒有傷害，記憶中，她每次生病時從睡夢中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都是他……眼睛熱辣辣的刺痛，胸口漲得滿滿的幸福幾乎要溢出來。
就算是夢也好，讓我再貪戀一會兒……這奢侈的幸福。
似乎感覺到她的視線，裴旭堯轉過身來，喬鬱菲輕咳一聲，故作無所謂地笑了笑，起身走到他旁邊。
“你醒了？”裴旭堯伸手探了下她額頭，“沒有發燒，應該沒事了。”
“嗯，謝謝你。”
裴旭堯輕笑著，突然說：“我知道，宣傳冊的事是張浩明搗鬼，跟你沒關係，昨天我不應該對你亂發脾氣。”
純粹公事化的口吻，曖昧的夢境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喬鬱菲沉默片刻，鬱鬱地應道：“沒事。”
“你善後處理得很好，辛苦了。”
滿心的歡喜就像脹得鼓鼓的氣球，噗地一聲被戳破，心髒變成皺皺的幹癟一團，喬鬱菲淡淡地接口：“應該的。”
疏離的語氣讓氣氛變得有些尷尬，裴旭堯別過臉，眼光調向遠處。
此時已經是深夜，窗外街燈璀璨，窗子上映出兩個人模糊的身影，並肩而立，中間隔了半臂的距離，他比喬鬱菲高出一個頭，兩個人這麼近距離的站在一起，竟有種奇妙的和諧感，好像身邊的位置，就是為彼此準備的一樣。
醒悟到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心裏霍然一驚，裴旭堯沉吟片刻，突然說道：“我想，你做我的助理並不太適合，我再另外找人，你還是去皓炫手下做事吧。”
喬鬱菲瞳孔猛地收縮，側過頭來，驚訝地看著他深邃的雙眼，聲音微微發顫：“為什麼？”
“我覺得你和皓炫相處會更愉快些。”裴旭堯垂眼，避開她的視線，“很多員工都不喜歡在我手下工作，你知道的，我性格不好、脾氣差，動不動就喜歡罵人。”
“隻是這個理由？”喬鬱菲冷笑，眼神尖銳。
“當然。”
他以為她是白癡嗎？喬鬱菲攥緊拳頭，強抑著全身洶湧而起的怒意，頓了頓才說：“如果沒有恰當的理由，我突然從總經理助理，變成業務部經理助理，恐怕會在公司裏引起許多無端的揣測吧？”
“你隻要好好做自己份內的事，理別人幹嗎？”裴旭堯顰眉。
他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擺脫她、連麵對她都不願意嗎？那當初幹嗎還從裴皓炫那裏把她“搶”來，或者是因為到手了，反而發現不值得……喬鬱菲咬著牙，深吸一口氣，竭力平靜地說：“皓炫太孩子氣，我覺得跟在你身邊能學到更多東西。”
“皓炫，其實也挺聰明的。”裴旭堯淡淡地說。
喬鬱菲揣測著他這句話究竟有沒有什麼弦外之意，嘴裏說道：“若是論經商，他跟你，還是有距離的。”
裴旭堯沉默良久，回過頭來，微微一笑，“他隻是缺乏一點曆練，如果你實在不願意，那就算了。”
“唔。”
“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剛才給你叫了外賣，在廚房的餐桌上，你想著一會兒熱熱再吃。”裴旭堯邊說著邊往外走。
這算什麼？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嗎？喬鬱菲言不由衷地道謝，“謝謝總經理的關懷。”
又刺傷她了嗎？所以她像受到攻擊的刺蝟，馬上把全身的尖刺都豎起來，裴旭堯覺得胸口窒悶，但他必須堅持自己要走的路，那條路注定隻能有他一個人。
心裏喟歎著，裴旭堯走到玄關處，換上自己的鞋，猶豫一下，還是忍不住叮嚀，“如果不舒服，就多休息幾天。”
喬鬱菲悶悶地應了一聲。
“哢噠。”防盜門打開又闔上，門外傳來沉穩踏實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漸無聲，終於什麼都聽不到。
背倚著防盜門，喬鬱菲臉上湧起了濃濃的失落。
隻剩下她一個人的房間，空蕩蕩得可怕。
她閉上眼睛，用力吸吸鼻子，感覺著裴旭堯留下的氣息，淡得根本捕捉不到。
廚房的餐桌上，放著皮蛋瘦肉粥、青椒肉絲和川味涼皮。
喬鬱菲隻看了一眼，就知道那絕不是外賣……賣相那麼難看的外賣，賣得出去才怪。
放了太多的麻油、太多的川椒，她吃了幾口，眼淚就撲簌簌落了下來。
討厭，不喜歡，就不要總是做出會讓她誤會的舉止，這樣的裴旭堯……她怎麼甘心放棄？
從那天以後，裴旭堯在工作時，對喬鬱菲態度和緩了很多，卻有意無意地在拉開彼此間的距離。
感覺到他的刻意，喬鬱菲強壓下內心的失落，盡量配合，加快速度做事，在他辦公室呆的時間基本不會超過十分鍾，兩個人小心翼翼維持著謹慎的上下級關係。
這天中午，快到午休時間。
羅宛兒突然來了，臉色很難看，喬鬱菲跟她打招呼，她理也沒理。
難道跟裴旭堯吵架了？喬鬱菲揣測著，因為這個想法暗暗雀躍不已。
同事們都去用午餐，喬鬱菲推說胃不舒服，一個人留下來。
把辦公室的門開了條小縫，她緊張地湊在那裏，窺視走廊東側總經理辦公室的動靜。
這棟辦公樓隔音效果非常好，別說距離這麼遠，就算是隻隔著一堵牆恐怕也什麼都聽不見。
喬鬱菲站得雙腿發酸，脖子僵硬，剛要回自己的座位上，就看到總經理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羅宛兒鐵青著臉出來。
裴旭堯跟在她後麵，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
羅宛兒倏然站住，回頭瞪著他，嚷道：“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裴家那隻老狐狸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你這麼跟他鬥下去，會有什麼後果？！你幹嗎不聽我爸爸的話？！我們都是為了你好……羅家是我的當然就是你的！這個爛攤子他喜歡，你就丟給他好了！”
裴旭堯不吭聲。
羅宛兒瞪著他看了一會兒，跺跺腳，轉身走了。
高跟鞋“噠噠噠”敲打著地麵，分外清脆刺耳，裴旭堯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還是追上去，小聲說著什麼。
兩個人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處。
喬鬱菲思忖著羅宛兒說的話，似懂非懂。
午休後，剛一上班，裴旭堯就把喬鬱菲叫進辦公室。
原來是裴天有意和天達電子合作推出新的產品，裴旭堯已經和他們初步達成共識，接下來將進入最終的殺價談判環節。
喬鬱菲細細觀察裴旭堯的臉色，毫無異樣，她失望地想，也許跟羅宛兒已經和好了也說不定。
天達是一家新成立不久的公司，喬鬱菲根本沒有聽說過，不解地問：“像裴天這樣的大公司，擠破頭找上門的商家多如牛毛，為何要跟這樣的小公司合作？而且在電子行業，博維不是更有威信嗎？”
“天達雖然是新成立的沒錯，不過，他們新研發的產品，結合了高端科技和新穎創意，質量和技術上，跟博維比起來，毫不遜色。”裴旭堯解釋道。
在國內軟件市場上，博維一直獨占鼇頭，自己占據了差不多六成的市場份額，天達的產品剛剛上市，若沒有強大的靠山，絕對會在眾多商家的排擠下沉入海底。
裴旭堯這次選擇跟他們合作，顯然是看中了他們對裴天的絕對依賴性，可喬鬱菲不明白，裴天為什麼不和老搭檔博維繼續合作，反而去幫助一個憑空出世的新公司？
看出她的疑惑，裴旭堯繼續耐心地解釋：“對我們來說，合作對象非常多，選擇餘地當然很大。而對天達而言，裴天卻是他們最佳的出道夥伴，他們是寧可不賺錢，也要打好產品上市的第一戰。因此，在談判的時候，自然是我們占盡優勢，你可以盡最大限度壓價。”
喬鬱菲點了點頭，心中了然。
博維畢竟合作多年，利潤幾乎達到透明化，出貨價格不可能壓得太低。天達卻是新公司，可以最大限度壓低價格，甚至以低於成本的價格收購產品，再憑借裴天強大的宣傳攻略和本身的客戶優勢，把產品高價推銷出去，然後從中賺取巨大的差額。
裴旭堯這手“低入高出”的算盤，打得真是精明。
“這次合作，對雙方都很重要，談判時間定在明天下午，你去準備準備，和業務部張副理一起去，能拿下成本價就好，你第一次上談判桌，張副理很有經驗，你跟他多學學。”
喬鬱菲點頭，“知道了。”
名義上裴皓炫是業務部經理，實際上業務部獨攬大權的卻是副經理張家峰，喬鬱菲來公司一段時間，對這種現象覺得很奇怪，裴皓炫明明有能力，裴旭堯為什麼不肯給他機會表現呢？
“嗯，就這樣吧。”交待完公事，裴旭堯拿起辦公桌上的文件。
喬鬱菲識趣地退了出去，走到門口時，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已經開始翻閱文件，低垂眉睫，看不清楚表情。他為什麼雪藏裴皓炫？又因為什麼和羅宛兒發生爭執？他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羅宛兒根本不會來公司找他，那會犯了他的大忌，而不能量才而用，似乎也不符合他一貫的原則，喬鬱菲心中充滿了謎團。
因為要準備明天談判用的資料，喬鬱菲下班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整棟辦公大樓裏空蕩蕩的、渺無人跡，喬鬱菲從辦公室出來，下意識地向走廊東側睥睨一眼，訝然發現裴旭堯辦公室的燈居然還亮著，門半敞開。
遲疑一下，喬鬱菲還是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小心翼翼窺視，隻見他正坐在角落的沙發上，放眼看過去，寬敞的辦公室內冷冷清清，毫無生氣，竟透著股冰冷的味道。
銀白的燈光傾瀉而下，落在他身上，他整個人就都籠罩在陰影裏，眼神憂鬱寂寥，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淒涼落寞，還有難掩的疲憊和哀傷。
這種表情的裴旭堯對喬鬱菲來說，是非常陌生的，她見慣他的冷厲、他的嚴肅、他的倨傲，可是現在的他，就像個寂寞的孩子，周身彌漫的孤清氣息，讓喬鬱菲的心有輕微的刺痛感，忍不住想要進去，撫平他蹙緊的眉頭，問問他在為了什麼而煩惱，是因為羅宛兒嗎？他們兩個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嗎……心裏思忖著，剛抬起腳，走廊裏突然傳來女子規律的腳步聲，高跟鞋與地麵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難道是羅宛兒？喬鬱菲側身，躲在了拐角的牆後。
看清楚來人，她微有些愣怔，是企劃部的小職員——安可伊，生得嬌俏甜美，外表非常可人。
安可伊在門口微微駐足，輕聲喚道：“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