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鳩已經死了。
有人親眼所見。
阿鳩的死,連雲裳都覺得很惋惜。她的計劃,海蛇幫在完成曆史使命之後,總歸是要解散的。解散之後,有些好人材,卻可以回收於麾下。
阿鳩是雲裳要回收的人才。在花名冊子裏,至少可以寫在第一頁。
卻被風海無情吞噬。
大海就是這樣,寧靜起來,寧靜欲死,狂怒起來,非人力所能抗衡。海上討生活的人,自幼接受這種教育,已經曉得盡人事而聽天命。當天命不幸時,也隻好接受。
船上的人,有的手指骨撞碎、有的背上添了長長傷口,都忍著,不哼一聲。
哼唧沒有用處,而且還耗體力。海上的好兒男,都不愛哼哼。
海蛇幫的這隻船,叫歸暢。兩個字像大多數普通船一樣,鑿在船頭。
單這兩個字,也看不出什麼凶惡來。
隻有等海蛇幫的旗子拉起,船上的兄弟們拿出家夥、拉開架式,凶神惡煞的腳蹬船板,準備發利市了,這條船才顯出厲害來了。
平常,他們也打漁,做些普通的海上營生。大海如此富饒,波野濤田間來來往往,不采收一把,也稱不上個合格的海上人了。
來往小船,如果油水太少,實在還不值得一打的,他們瞄一眼,繼續打他們的魚,海蛇幫的旗號都懶得拉起來。
一子這條船,如果擱在往常,絕對屬於沒油水、不用理會的一類,但在大災過後不久,情況便不一樣。
海蛇幫也損失慘重,歸暢這條船,被打得頗為破爛,勉強也出海。隻為上頭傳下話來:這種時候還能第一時間出海的,肯定是大戶人家、殷實商戶,船裏準有好東西,如若不然,哪怕把船上人綁起來,綁個票勒個索,也是回報大大的。
其實海蛇幫很少綁票,就算有,也是事先好好查訪過,對方確實有為富不仁、自行取死之道,就算綁了,道義上也說得過的,這才動手,勒索的銀錢也事先算計過,能賺多自然好,卻也不至於叫對方傾家蕩產。
這也是道上流傳的老規矩。一來麼,說是留點仁義、積點德,二來麼,賺錢歸賺錢,事情莫做盡,別逼得人家兔子跳牆來拚命,對自己也有好處。
老規矩的問題是,它總比較理想化。而在緊急情況下,強盜自己都急眼了,哪顧得上給獵物留條活路。
這次海嘯給海蛇幫造成的損失也很大,高層方顯然急眼了,示意底下們可以豁開手腳大幹一票,以緩解幫裏的困難。
所謂高層方,指的是幫主,以及緊密跟著幫主走的一幹人等。
除了幫主勢力之外,海蛇幫中還有很大的勢力,稱為“公子黨。”
媛裳和公子軒爭位,媛裳勝出,公子軒失意又失蹤。海蛇幫主號稱公子軒逃到了他這裏,並且打出力挺公子軒的旗號。
於是,公子軒的一些鐵杆支持者,就加入了海蛇幫。
這一些所謂的鐵杆支持者,其實,也是讓雲軒自己最頭疼的一部分人。
他們的鬥爭動機,與其說是想幫著雲軒爭取雲軒喜歡的東西,不如說,是想借著雲軒,實現他們自己的理念、追逐他們自己的目標。
他們有的想要地位、有的想要錢、有的想實現某種政治目的。雲軒能滿足他們,那自然好。如果不能滿足,他們會逼著雲軒照他們的心願從事。如果雲軒堅決不從,他們會跟雲軒起劇烈衝突,甚至反麵成為雲軒最凶惡的敵人。
這種“鐵杆支持者”,就好像風。若你是柳絮,正好“借力送我上青雲”,但你若有其他方向,就不得不痛苦的發現,借力也會變成阻力,甚至是挾持力。
雲軒決定放棄跟雲裳競爭時,發覺這股力量很難處理。
首先,他們一定不會答應他就此退出。就算他告訴他們,競爭會給百姓造成損失,他們也會回答說,雲軒不上位,覺國的損失更大。這種爭辯將是漫長、痛苦,而且很難出結果的。爭辯的過程中,就有可能發生雲軒竭力想避免的災難。
其次,雲軒如果用強力手段把他們壓服——畢竟是一直跟著他、替他效力的人,不管動機單純與否,總是他的黨羽,他怎麼忍心。
最後,如果他不管不顧,一走了之。這些黨羽被留在覺國,無頭蒼蠅,是個極不安定因素。於公而論,雲軒不能讓故鄉覺國蒙受如此危險。於私而論,推想正君位後的雲裳,也絕不能坐視這種事情發生,一定會采取強硬手段。雲軒一樣不忍看。
於是,他舉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