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9章 胡不歸(1 / 3)

(我有一個安靜的小旅店,小得連名字都不必有。

我很喜歡它,它能養活我和我的媽媽,它能庇護我讓我可以像一株植物樣靜靜生長,它能讓我看見遠方的世界來的遠方的客人,譬如——

今天這個人,他的眼睛很亮,他的氣息混合了陽光與風塵,讓我微微的暈眩。

我在我的世界裏安靜的生長,一縷陽光就足夠讓我暈眩……

而我喜歡這種感覺。)

他很快就睡著了。他睡起覺來總是很抓緊的,人在江湖,必須學會用最快的速度滿足自己的基本需要。

但是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時,他醒得也是很快的。

院子裏有一個滿頭銀絲的老人,似乎身體不是太好,咳著,蹣跚的扶著牆,望外走。

今日是三十,天上沒有月亮,老太太似乎要撞到牆邊靠的木耙。

他是能在黑暗中視物的,當下要出聲示警,

卻有一個人先出來扶住了老太太。

是她。

換了一件睡袍,清清柔柔像一襲月光。

“嬡嬡,你看天是不是快要亮了?”老太太微仰起臉,喃喃問。

“不,太陽剛下山。”她道。

真奇怪,簡簡單單幾個字,經她說來,格外清柔纏綿,好像在唇齒間扣響了音樂,餘香滿頰。

“已經下山了麼?”老太太慌亂抓她的手,“嬡嬡,他若是來過,找不到門進來怎麼辦?”

“放心,我一直站在那裏,他沒有來。”

“哦。”似乎放了心,但更像是傷心,老太太低下頭。

“夜裏露水寒,於你的病最是不好,回去罷?”

“哦。”

他看著她們慢慢走開,也便輕輕的,離開了窗子。

(人要經曆了多少事情,才會重新變得像孩子?我服侍她睡下,走出來,輕掩上門,轉過身——差點失聲叫出來。

一個黑影在那裏。然後我發現他是一個男人。然後我認出了他的氣味。

“哦,是你,”我笑,“不睡覺,跑出來嚇人好玩麼?”

他不回答,叫了一聲“嬡嬡”,我聽見自己的名字在他舌間纏綿。

夜風如水樣柔柔流過,我向著他眼波流轉,問:“怎麼?”)

“怎麼?”她微微的笑,牙齒一顆顆似小小糯糯的玉米粒,眼波在夜風裏流轉。

他呆立片刻:“你奶奶身體不好?”

“她不是奶奶,是媽媽。”

“嗬?!”

“你看,等待竟會使人如此蒼老。他若是回來,一定已認不出她。”

“……他是誰呢?”話一出口覺得鹵莽,但是……他是真的想知道。

她似笑非笑,睨他一眼,吟詩般低道:“他有世界上最亮的眼睛,最濃黑的頭發,最英氣的眉毛。他在一個最美麗的清晨出發,有一天,會得騎著最美麗的馬匹,在最美麗的黃昏回來。”

嗬十足十是一個少女會懷的春夢,但她的笑容裏有一種清醒的猶疑。

他沒有再問什麼。事情一定是這樣子的:這片貧瘠的土地上,多少男孩子自小就要出去闖世界討生活,也許在出去前曾定下過娃娃親。也許他們再也不會回來,而他們的“妻子”將和她們的家人一起等待,生長和蒼老。她們必須懷抱相信,但卻忍不住懷疑。

“你為什麼這麼看著我?”她退後,地麵不平,他想扶她,但是不必,她竟好象也能在黑暗裏看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