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朱砂淚(二十)最後一次(1 / 1)

一切回歸沉寂之時,我出門去探看老桃。他正坐在斑駁的落英裏,沉默的看著一切,然後沉默的看著我。桑雲同白綾一起,將重華落蕊收斂,我以為白綾會將它們風幹,然後永久收藏,可是她隻是捧起來,揚進清風。

桑雲對白綾道:“一切都過去了。你與我回去見菩提,讓他化了你的鬼影,做一棵樹。樹是天地間最具靈性、安靜祥和之物。”

“我不想做樹,我想輪回。”白綾抬起清亮的眸子,“這個結局,看似是那個丫頭推波助瀾的結果,但實則,卻是我自己一手造成。就像四百七十五年之前,陌之以為他出賣靈魂便可換我一世長安,卻不想,那個命格終還是在他自己手中實現。該償還的,已經還盡,所以我想去輪回。”

桑雲眼中升起一絲痛楚,但轉瞬即逝,他笑道:“你既看得開,我又怎會阻你輪回之路,我本就是菩提畫來,渡你心結的,如今你心結已解,我便安心回到菩提身邊。”

我以為,這結局雖然痛苦,卻算不得最糟糕的。白綾終於在長達四百七十五年的恨中解脫,得以輪回;重華失了生命,卻獲得了白綾最後一刻真心相待。至於晉陌之,我記得小不列顛城有個劍橋私塾,那裏有個寫詩很好的夫子名喚做徐誌摩,他說過:他輕輕的走了,正如他輕輕的來,他揮一揮衣袖,也隻是帶走一片雲彩……這形容晉陌之再貼切不過。

“既要輪回,那便快些去吧。晚了可要搶不到孟婆湯。”桑雲嘖嘖嘴,恢複了他一貫不正經的模樣,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孟婆熬得十香大骨燉雞盅,最是爽口,又滋補,你記著同她要兩碗,喝一碗,打包一碗。輪回的路長的很,不帶點兒吃食,恐你會餓。若是她小氣不肯予你,你就提我的名字,她怕我去忘川裏偷魚,定會賞個薄麵。你腳程一定要快,最好晌午便能過橋,我夜觀星象,發覺這個時辰裏投胎都是好人家。”

白綾“撲哧”便笑起來,“好。我都記下了。”然後將桑雲擁住,掩住嗚咽之聲,道:“你好自珍重,我們恐無再見之日。這四百年,蒙你照顧搭救,同我一起曆劫天雷。若無你,早無白綾。”

桑雲騷騷頭,不好意思道:“瞧你說的,我都害羞了。你快些走,莫要誤了時辰。”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白綾輕雲而去,再無回眸。她四百年的執著,罔顧天命的追逐,深入靈魂的愛恨,都隨著她身側的一卷清風,消散不見。

她這一走,我心裏總覺得好似還差了什麼,空落落、煩躁躁的。我將老桃扶起來,打算將他送回房間,路過廳堂時,猛然記起,駙馬蕭翊還被白綾攝在夢魘裏沒有醒來……這一場劫難,怎麼瞧都與他毫無幹係,可最後最為悲劇的卻是他。

我將老桃安頓好,他自始自終瞪著一雙圓眼望著我,卻一言不發。我心裏存了事兒,無心與他仔細計較,趕忙折返回去,尋到桑雲。

“你忘記了,蕭翊還被白綾攝在夢魘裏,他最是無辜,你救他一救?”

桑雲一拍腦門:“竟把他忘記了,這攝夢之術是鬼術,我怎可能解得開。不過他曾經輕薄白綾,讓他受一世懲罰,也是不冤。”

我拿眼珠將他一瞥,憤憤道:“一個凡人能輕薄到白綾,我才不信。你解不得這咒語,我更不信。”

“哐啷啷”三聲巨響,忽而窗外雷電大作,將我嚇了一哆嗦。正要感歎這天說變就變,卻見桑雲釋然一笑:“還好,我還擔心天雷來的太快,阻了白綾輪回路。”

我大驚:“怎麼不是要下雨,而是天雷?你早知天雷要到?”

“我讓她同我回去做菩提門前一棵梧桐,她不想。可是菩提的渡化,是為她化解天劫的唯一方法……她若要去輪回,隻好我幫她將這天雷受下。總歸是最後一次了,無礙。”他說的雲淡風輕,我聽得心如刀絞。

總歸是最後一次了。我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這一世是白綾複仇的最後一世,她已去輪回,從前的罪孽便可一筆勾銷。

我卻不知,其實這“最後一次”,還有另一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