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人的心情若是好了,看這些花花草草格外香芬,連同後山的玉米也覺得異常可愛。我將老桃收了我的定情信物這件喜事告知仙女姐姐,她竟笑得比我還甜。
“如此說來,這八字就隻差一捺。這時候,你應該嚐試為他做些貼心的事情,比方浣衣、束發。”她纖細的手指捏上下巴,做思索狀:“又或者洗手做湯羹。”
我為難道:“湯羹倒是一直在做了,雖然……”頓了頓,還是覺得不要說實話為好,遂轉了話頭:“至於浣衣,姐姐有所不知,我的真身是一隻乾坤囊,以往若是衣裳髒了,隨口吃一吃便再幹淨不過,忽而親自用手浣衣,老桃定會覺得我奇怪。束發倒是可行,不過從前都是老桃為我梳發髻,我卻從未學過梳頭,怕是梳的難看。”
她眼眸一亮,驚訝道:“你竟然是乾坤囊!乾坤囊可是天上地下最稀珍之神器,傳言便是連天上的太陽也可以吸納囊中。現如今三足金烏自天地間隻剩這一隻,是上古帝俊唯一後人。就是當初被後羿射死的另外九隻,也是被乾坤囊吸納屍身。”
她望著我“嘖嘖”兩聲,“真是人不可貌相,小小娃娃竟然有這樣大的來頭。”隨後又忽的將我鄙視一瞥:“好好的乾坤囊,竟讓你當做納汙囊來用,暴殄天物。”說到納汙囊三個字,她的眼神卻黯淡了些許,竟還透著盈盈水光。
我被她這一瞬的失落驚住,正想跟她解釋的話也生生咽回肚裏。我本就是納汙囊,乾坤囊是老桃隨意取的名堂,不想世上竟然有真的神器乾坤囊。隻安慰道:“姐姐怎的好好說話,有難過起來?”
她一怔愣,眼眶兜不住的一滴淚水自麵龐落下,留做一條暈染:“沒事。我也不知道為何說起納汙囊,竟有一瞬蟲蛀肺腑、撕心裂肺之感。”
我語凝,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她先眼眉彎彎的,複又掛上笑容:“興許是魂魄不全之因,我總是這樣,你莫要放在心上,且接著說你的事。凡事都講究一個‘真心’,用乾坤囊和親手浣衣的效果自然不同。至於束發,再簡單不過,將頭發梳整齊,圈一個圈兒,插上簪子就齊活。”
午後的陽光暖融融,照在身上直教人昏昏欲睡。仙女姐姐已經在畫上閉目睡去,睡前還托我從新給她勾一下唇,原是她方才一落淚,總是擔憂淡染了唇色。我從未學過丹青,卻為她勾勒出極美的唇線,她大讚我筆法嫻熟,其實我隻是想著老桃的模樣下筆而已。
此刻我手裏攥著光明此前送我的小梳子,睜圓眼睛躺在床上等黃昏,唯恐自己在這靜謐的下午昏睡過去。那梳子上還刻著“願得一心人”這句極沒文化的句子,可是不知為何,我現今無比想要將這句話念與老桃聽。我想到要給老桃綰發,腦海裏忽而浮起另一句話“執娘子手、描娘子眉、綰娘子發,萬貫家財不若夫妻和樂”此刻竟無比後悔,從前老桃為我束發時未能好好珍惜。
我一雙眼睛盯緊了窗欄,滿心隻期盼著昴日星君快些下職,趕快帶上金烏大殿回去天宮。
因為黃昏,真是一個美麗的時刻。前天的黃昏,老桃說“我甚歡喜”。昨天的黃昏,老桃說“我會好好珍藏”。今日他會說些什麼?或許是“桃花,我亦歡喜你。”,不,老桃向來不會說這種話,興許是“桃花,你明日還來為我綰發。”,又或者他什麼都不說,隻噙著笑將我一望到底。越想,那畫麵竟越真,仿佛老桃當真這樣說了與我。
我猛地坐起來,再也等不及傍晚,我想現在就聽到老桃說“桃花,我歡喜你。”於是執著小梳子,來到老桃房門前。我舉手欲要推門,卻在門開的一瞬,後悔不迭。
今日窗外沒有織好的晚霞,隻有懶洋洋的日頭,撒著曖昧的暖光,照著屋中一雙人。我第一次覺得日光如此刺目。
我聽見老桃溫柔的聲音,徐徐的說著我想聽到的話。可那卻不是說給我的。
“予妤,你明日還來為我綰發。”
我看見他正噙著笑,將銅鏡裏那妙人,一望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