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尋到我時,我正坐在花園的苗圃裏,剛剛吃完第二百五十串糖葫蘆,多麼大吉大利的一個數字。吃糖葫蘆是世間最美妙之事,我卻不知道為何此時光明看著一地狼藉的竹簽和糖碎,眸中竟升起一絲憐惜。
“光明,你次……不次?”我費勁吞下滿口的山楂,口齒不清道。
光明臉上明明是和煦笑容,那眉眼中卻不帶一絲一毫笑意,反而有些悲戚,他將我從地上拉起來,用他月白的衣袖為我擦拭唇角邊的糖漬,“不要再吃了,會吃壞肚子。”
我看著手裏一根光禿禿的竹簽,有些詫異:“糖葫蘆會吃壞人?糖葫蘆不是世間最好吃的東西嗎?而且,我是個乾坤囊。老桃從小就這樣告訴我。他說我是神器。神器也會吃壞肚子嗎?”問完這問題,卻又做恍然大悟狀:“哦,我忘了,桃君顏最喜騙人。我根本不是什麼神器,我根本什麼都不是。”
他牽我進了他懷中,沉重歎氣:“你又在說傻話。你不是在吃糖葫蘆,你隻是用這種方式在想他。小桃,你告訴我,我要用什麼方法才能將他從你心裏趕走?”
我滿嘴糖碎蹭了他一袍子,有些為難道:“若是可以,我也想將他從心裏趕走,不過我說了不算。我吃糖葫蘆也並非在思念誰,我隻是覺得,這世界奇怪的很。兜兜轉轉這麼多年,最後才知道,他不是他,我也不是我。隻有糖葫蘆,還是糖葫蘆。”
他將我雙肩攬住,把我從他懷中帶離,一雙沉重的黑眸直視著我:“小桃,無論這世界再怎樣怪誕,每個人都變得不像自己,你卻是我永遠的……”他凝了凝,驀地將唇瓣帖上我的雙唇,那溫良舒潤的觸碰,既不纏綿也不悱惻,隻是那樣輕輕如同一蕊落花,真實,又疏離。
我睜大了眼睛,與他瞳中的那個我對視。許久,我聽得他說:“永遠太遠,我怕你不信。那就此刻,你是我永遠最愛的小桃。”
他將我放了開來,我趕緊又從神識中取了一串糖葫蘆來吃,一口一個糖山楂的感覺果然過癮。正在遺憾著那大吉大利的二百五被破,卻有一清清冷冷的小陰風,嗖嗖的刮過我的脊梁,帶起一陣毛骨悚然。
我慌忙扔了手裏竹簽,兩隻手護住脖頸,顫顫巍巍回頭,果真是那月亮久曜。他看著我的眼神有些陰晴不定,讓我略略害怕,便往光明身後藏了藏。
“久曜,你嚇到小桃了。”光明冷下眉眼。
久曜麵上浮起一絲訕笑:“殿下演技果然逼真,一副深情款款之貌,我見猶有動容。然則當日你我之言便是,我助你,你亦助我。此時你隻顧花前月下,我的紅煙卻仍舊無法重生。”
光明聞言身形一顫,忐忑將我望了望。我不明就裏的巴巴回看他。他見我如此模樣,似是暗暗鬆了口氣,轉身卻冷眸望著就要,掌心提起一團炙焰,凝聚成一朵熊熊燃燒之火蓮,毫無忌憚的表達著憤怒。
久曜見狀一怔,攥緊袖中雙拳,抿唇不語。光明卻忽而笑了,他收斂了掌中火焰,對久曜言:“你惹惱了我卻不打緊,我又能將你如何?隻是小桃,她無意中卻可以召喚段紅煙的神識,你費勁多少工夫都做不到的事,她卻輕而易舉。你自己思量思量這其中關竅,惹了小桃,隻怕是比被我一團天火燒成灰,更教你難過吧。”
我聽見他們二人正在商議的卻是有關那段紅煙之事,光明說的一本正經,什麼我無意中召回她的神識……我呸。是我召回的嗎!她將她的神識分了一半給作為神器的桃君顏,而桃君顏卻將那納汙囊的靈力並上神識,盡數給了我。換言之,我的神識便是紅煙的神識。想來我那時一滴淚落在她天靈,便是又將這為數不多的神識,分了些許給她。凡人言,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我此時看這話,實在太有生活。
至於她為何仍舊不能重生,約莫是一滴淚的神識不太夠用。
不過光明說完這話,久曜卻沉默了,望著我的目光也柔和許多。他頭一次同我說話這般細聲細氣:“桃姑娘,紅煙雖有了神識,卻依舊不能重生。請桃姑娘移步,與我一起想想辦法。”
我此時卻是不太情願。因我不知,我即將麵對的,是那九重天上玄女紅煙,還是那個笑語盈盈的仙女姐姐紅煙。看似是同一個人,其實大有分別。然,再不情願,終究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我跟著久曜來到紅煙畫像前,更是深刻的體會到了那句“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我拿了人家神識,吃了人家愛魄,手和嘴,格外短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