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聽潤墨講折子戲,他總說,若戲文晦澀難懂亦或枯燥無味,明明是很短一出,卻也能教人看的心煩意亂、耐心耗盡。
我如今坐在十一天上,看著眼前這出在旁人眼裏必定是感人至深的戲,卻覺得,這一個謝幕等的有些長。直等到流年三四輪,陌上開新桑。
紅煙似乎還是有些不甘,不時用一絲略帶貪婪的眼神看一看我,將我看的心驚膽戰。若非我是一條無垠之魂,不歸那司命星君記載命格,否則我一定要拚死闖進天宮,將那該死的司命揪出來,好好盤問盤問他,我是不是同他有幾輩子的宿怨,須得他將我命運寫成這般多舛。
但是,我是一個無論多麼傷感,也無法讓自己特別傷感的人。
這話說起來似乎有些不通,打個比方來說,曾經所有人都以為我的愛魄不屬於我,我也因此而失去所愛之人,這件事很傷感,但是我仍舊堅強的生活,每天笑對日出日落,最終還大度的奉獻了自己的愛魄。
再打個比方,現在基本上已經弄清楚,我的愛魄就是我的愛魄而非旁人的,然後我又因此失去所愛之人……這件事更為傷感,但是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堅強的生活,努力做到笑對日出日落。
總歸那太陽沒有將我怎樣,給它一個笑臉,也無妨。
桃君顏的聲音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他好像是在為我求情,可是聽在我耳中,那樣怪異:“紅煙,愛一個人並不依靠一縷愛魄。隻要你想愛我,我便可以與你在一起。桃花已經是一個凡人,取心頭血十分危險。況且她魂魄不全,不能輪回,若是死去便真的消散在天地之間。你可舍得?我擔憂你過後會後悔。”
就連施舍我一條賤命,都是因為怕她後悔自責。我此刻不太想罵街,我隻想嗬嗬。
紅煙似乎有些掙紮,她咬了咬下唇,道:“我曾與她朝夕相處,自是不忍。可是我羨慕她曾有那縷愛魄。我也想知道,桃林中被你背著一起看日落是何樣感覺。我也想知道,與你醉臥桃夭裏是何樣感覺。我也想知道桂花糕和糖葫蘆那樣甜膩膩的東西到底好吃在何處。我也想與你廝守一處凡世山巒,共看花開花落。”
聽她如是說,我才知道原來我曾經很富有。我在他的魂魄中度過混沌黑暗,牽著他的魂而生,然後在生的歲月中與他相依為命。其實有這些回憶,我並不會孤獨。
可是我卻是最孤獨的那個。
因為我聽到桃君顏如是回答:“可是我從未歡喜過她,我隻將她當做徒弟。”
從未。
在澤山時從未,在南塘公主府裏從未,在那黑暗的茅屋中從未,在東海縣從未。在夕陽下的湖水中,帶著鹹澀湖水擁吻時,從未。
他的聲音還在耳畔繼續,我嫌它聒噪不已。可是它似乎有著讓人非聽不可魔力,我無法抗拒。“那些瑣事不值提,也不值得記。你相信我,我定會給你更難忘記的回憶。你不要取她心頭血,然後把那沒用的愛魄還給她。我要你隻有你跟我的記憶,旁人的,我們一概不要。”
我最心疼的愛魄,他說,那最沒用。
我最寶貴的財富,他說,那不值得。
那什麼值得?為了自己歡喜的人,去傷害歡喜自己的人,這值得。他在做,而從前我亦這般做過。也不曉得那世紀佳緣媒婆事務所的辦事效率如何,白墨予有無被配對成功,若是婚事能夠敲定,我要送什麼賀禮好。
既然說到賀禮,眼前這便有一對新人,雖然此刻還沒成婚,但是日後也定是要成的。說到底他仍是我師父,不送些什麼隻怕也說不過去。
送什麼好。我從懷裏四處翻了翻。
我摸到了之前買的那把水果刀,竟然一直帶在身上。多好的賀禮。
於是我拿起它,朝自己心口刺去。一碗心頭血,換你二人仙生一世廝守。這,值得。
其實也不痛,我尚且有力氣攬過一片雲,讓血融進雲中。我也有力氣說話,我說:“我的心頭血,祝你們百年好合。哦不,萬年好合。”
我看見桃君顏滿麵震驚,推開紅煙,一把將我收進懷中,我的血染了他白衣霜華,真是抱歉。他離我那樣近,近的我能看清他眼中的自己。一個,兩個。
他眼睛可真漂亮。我想起我曾經幻想,我們二人再重逢時,我會說什麼。我記得那時我為自己設計的台詞是:“我愛上一個人,他叫陶林,他有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因為那雙眼睛裏隻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