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微涼,琴弦微涼,風聲疏狂,人間倉皇。
我終於知道了,那綁著細絲的木樁,喚作七弦琴。而這七弦琴奏出的樂章,潤墨告訴我,那叫《相思引》。我從不知,原來潤墨除去種花草,還會撫琴。
我終日留在潤墨的宅子裏,聽他撫琴,看他種花。他並不趕我走,卻也不怎麼同我說話,看我的眼神帶著七分沉重,三分疏離。似乎從白墨予離開後,他對我便是這個樣子,可是我卻無心計較。
我已經什麼都無心計較了,因為天界傳來大喜事,玄女紅煙與天樞宮度厄星君的婚事,如火如荼。
度厄星君,我曉得那是什麼。那是北鬥七星神君中第六北極星君,比之九耀星使、二八星宿更高的仙職。我記得天樞宮的旁邊,便是新添的司命星君的天府宮。
我並沒有去過天庭,怎會記得這些?因為曾經澤山上,桃君顏常常背著我,踱步在桃林中仰望滿天星辰。那時他同我說,天上有七顆最亮星辰,喚作北鬥七星,模樣就像一柄湯匙。
我伏在他背上,指著漫天星光問他:“便是那糖葫蘆一般模樣的七顆星星?”
他總嘲笑我,“你是否看什麼都像是糖葫蘆?”
我那時不答。若是今時今日,他仍舊拿這問題來問我,我便會告訴他,我並不是看什麼都是糖葫蘆的。因為我此刻,無論看什麼,都是在看我們的曾經。
往後再抬頭望星空,尋到北鬥七星,便是尋到他了罷?隻怕日後,夕陽再不會是我最喜愛的景色了。
天帝很是重視這場婚事,便是連同他自己娶天後時,也沒有這般排場。我向來不愛探聽這些神仙之間奧秘的關係,可是流言蜚語總是自己便能飄進耳朵。
原是上古九天玄母天尊是軒轅黃帝之師,她在三界威信頗高,便是有她扶持,現任天帝才可登得大寶。玄母天尊羽化前,曾經托付天帝照看她唯一的徒弟,便是紅煙。當初紅煙私造靈魂,罔顧凡人輪回,天帝本欲三道天雷小懲大誡,卻不想弄巧成拙,打散了紅煙魂魄和神識。
興許是天帝愧對恩人吧,又興許這傳聞也不太靠譜,是那天帝本身就愛仙如子也未可知。總之,天帝對玄女紅煙的每一個請求,無不應允。就連搬離九重天,住到凡塵這種事,也應允。不過這卻是小事。
玄女紅煙要求未婚夫婿,修一紙修書給凡間妻,這種事,也應允。不過這也是小事。
她還要求,這紙修書要在九重天上懸掛三日,告布三界。就這種事,竟然也應允。九重天,是掛布日月之所,如今卻要懸掛一紙修書,三千凡塵世界、六合四海八荒,眾生每日一抬頭,就會看見度厄星君寫給前妻的修書,這真是可笑。
我的顏麵倒是無所謂,左右認得我的不過東海寥寥幾仙幾人,這樣一來,三界全部曉得我桃花大名,也未嚐不是一個一舉成名的良機。不過天帝這大筆一揮,將整個天界的顏麵也棄之不顧,倒委實叫我欽佩。
掛修書這三日,潤墨倒是收起對我的那三分疏離,變成了十分沉重。我也不曉得,連我都覺得無所謂的事,他為何要沉重若斯。
後來我才懂得,他原是為白墨予氣悶。他麵色不霽,同我這般說:“早知如此,墨予當時便不該……不該離開,該離開的應該是桃君顏,他連最後的尊嚴也無法為你保全。”
我記得我是這般教育他:“白墨予有權利追求他的幸福,憑什麼總是呆在我身邊?他現在同他喜歡的姑娘在一起,不曉得日子過的有多舒心,你應當替他高興才是。”
他將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後那十分沉重,變作十分疏離,足足半月沒有再同我說一句話。委實奇怪。
可是我無心同他計較,因為我忙著醫治我的眼疾。我一直深刻的覺得,缺胳膊少腿,亦或者耳聾口啞,更甚者頭腦不靈先天癡呆,都不及這失明一項來的嚴重。我可以接受別人喊我傻子,亦不會因為斷了胳膊腿便對生活失去熱情。但是,我覺得若有一天,我突然失明了……不能想象。
所以現在我這接近失明,還未失明的狀態,怎能不叫我著急。我求了傳說中醫術和仙術皆為上品的地仙者,為我醫治,倒是好了一陣,可是病情總是反複,這讓我不得不懷疑他的好口碑,是不是找了醫托四處散播的。
而後我又求了榕樹仙和東海縣幾個法力高強、道行頗深的仙人,都醫不好,這叫我著實恐慌。我尋思,他們醫不好,肯定是道行法力還是不夠高深,思來想去,我決定上一趟靈台方寸山,尋桂老兒,哦不,是菩提,尋他給我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