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牆這裏很快隻剩連珺初一人,他抬頭望著空中那彎蒼白之月,遠處,廬州城依舊如那年一樣靜謐安詳,護城河水流悄寂,正如不經意流逝的時光。
夜色蒼茫,極目遠望,大片大片的平原延伸至天地相交之處,最終融於暗藍天幕之下。今夜月色清寒,殘雪附著於磚縫之間,廢舊的城牆上荒草蔓生,在暗處不住地隨風飄擺。
這個荒僻的地方,曾容納過三年前那個心灰意冷的他。那時候,他曾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可是到最後,當時所謂的痛,又能算得了什麼?
那懷揣著綠萼梅花的少年,那憧憬著有人陪伴的時光,無非是自欺欺人,空留笑柄。
即便是恭敬的背後,也隻是無休止的竊竊私語與充滿憐憫的目光。
所有人都知道,他這個沒有資格去做夢的人,還曾癡心妄想,以為自己可以得到溫存。
他低眸望著自己的身影,以及那低垂輕搖的雙劍。原本幹淨的青色夾袍上,亦沾上了血痕,顯得很是詭異。
一聲輕響,他抬了抬右臂,那本來以銀索連著的短劍縮回了幾分,隻在袖口露出一點慘白的劍尖。
他久久注視著麵前那斑駁的城牆,慢慢地平舉起右臂,以劍尖輕輕碰觸著磚石。寒冬的磚石原本應是冰冷的,但他無法體會,隻能憑著劍尖與磚石的碰撞,感受到堅硬二字。
他用這劍尖在城牆上滑過,就好像用手撫過一般,隨後,極慢極慢地,在磚石上重重劃下一道劍痕。
劍鋒與磚石相摩擦著,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卻麵無表情,眼神寂滅,動作機械而沉重。殘碎的冰雪與石屑在劍下紛紛灑落,飄在他的身邊。
沉沉夜幕下,嶽如箏牽著馬,從剛才走的那個方向重新折回,孤零零地站在了曠野盡頭。
自她的這個方向望去,月色下的連珺初一身深青,冷寂得好像印溪小築中的綠萼。他袖中露出的劍尖,泛著寒白刺骨的光,那道刻在磚石上的痕跡,蜿蜒如蛇。
馬兒低聲嘶鳴,遠處的連珺初聽到了這聲響,側過臉望了過來。
借著昏暗夜色的掩護,嶽如箏才敢正視著他。
因為離得較遠,嶽如箏看不清他的麵容,可不知為何,她覺得有一種徹骨的寒意從他的目光中透出。
當初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他的目光也是寒冷的,但卻與現在完全不同。
如果說那年雨夜初次相遇時,他的眼神宛如幽靜潭水,現在的目光,則如同千尺冰封。
嶽如箏被這寒徹的目光定在原地,一步也無法上前。遠處的他,卻已經轉身往遠處走去。
月色下,他獨行踽踽,嶽如箏忽然鬆開了韁繩,飛奔追至離他不遠處。
“小唐!”
她用盡全身力氣,才掙紮著喊出這兩個字,聲音卻低沉沙啞,帶著強烈的顫抖。
他繼續往前走著,一步都沒有停留。城牆的陰影投於他的錦袍之上,夾雜著點點滴滴的鮮血痕跡。
嶽如箏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她很沒有底氣地又朝他追了幾步,克製不住自己的悲傷。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邵颺的身邊奔回來了,心中各種滋味翻湧不止,隻是想告訴他,她明白了當年他第一次朝她發火的真正原因,他為她去打探消息,被人羞辱推倒,但他居然什麼都沒說。
為什麼他總是隱忍,將所有心事都深藏心底,不願讓人碰觸。她很想說一聲對不起,哪怕他不會有任何原諒之意。
嶽如箏離他隻有幾步之遙,但卻渾身發顫,再也沒有力氣衝過去。那個熟悉的背影,在月色下尤顯孤寂,卻又冰冷到極點。
他忽又停下腳步,但沒有回身。
晚風吹動他的錦袍,蒼青色的袖子簌簌抖動。
“我姓連,連珺初。”他以極冷漠的聲音低聲說了一句,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久立於曠野中的嶽如箏才好像被驚醒了。
可是她無法邁開步伐,甚至是忘記了,應該怎樣離開。
許久之後,她才拖著沉重的腳步,挪到了城牆下。連珺初方才以劍尖劃出的痕跡依稀可見,城磚露出慘白的容顏,嶽如箏緩緩伸出手,指尖觸及那劍痕。
冰涼,入骨。
內心的絕望肆意蔓延,她用盡全力緊緊貼著這飽經滄桑的城牆,無法抑製地發出了悲泣之聲,那聲音壓至極低,卻含著無限的痛楚與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