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懷湘幽居的古樹下,沈德宏眯起眼睛,盯著風若塵,突然道:“若塵,你為眉兒動心了,是不是?”風若塵一愕,隨即爽快地點點頭,“是的。我知道不應該,但請您原諒我的情不自禁。”
沈德宏微笑了,他讚許地拍拍風若塵的肩,“眉兒這孩子是該把擔子放下,好好歇歇了,你能得她青睞,我很高興。至信都跟我說了,我原先還擔心她會因為娘親而排斥男子,現在我就放心了。”他上下打量了風若塵幾眼,“你要好好待眉兒,她是值得珍惜的好孩子。”又掀須笑道:“也許過不了兩三年,我就有外孫可抱了呢,哈哈哈……”
坐在璿璣閣內,沈幗眉審核著賬目,在沈天賜這初出商界的小高手的全力衝刺下,朱家簡直不堪一擊,潰不成軍,各處生意紛紛轉歸沈家,隻剩兩三家酒樓還在苟延殘喘,但已是日薄西山,再也無力與沈家抗衡了,至此,沈家一統江南商界!
沈幗眉唇邊浮現一個讚許的笑容,這個十三歲的小弟,的確繼承了沈家無與倫比的精明頭腦,可以想見他日後必定又是一代商業霸才。沈家後繼有人,是不是也意味著她終於可以交卸重擔,恢複自由?她驀然打了個寒戰,這麼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作為沈家掌門人的生活,隻有在這裏,她才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要做什麼,一旦離開這個位置,她是否還是沈幗眉?她是否還能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
她不由自主想起風若塵,能把自己全部的幸福依托在他身上嗎?應該相信他的愛情嗎?
沒有答案。
沈幗眉是以一個典型的生意人的思想來看待這個問題的,她信奉未知即危險的至理名言,愛情對她來說是一片空白的未知領域,因而是危險的。也許是她本能地不相信愛情,或者說,不相信天長地久的愛情,這些對一個需要理智與冷靜的頭腦是絕對有害的,就像現在。
門開了,沈天賜拎著一本賬冊跳進來,“姐,朱家的總賬都在這兒了,要把他們是宰是割,是清蒸是紅燒,全等你一句話。”
“很好,”沈幗眉拍拍身旁的椅子,示意沈天賜坐下,“你做得很成功,不過,現在是我們收手的時候了。”
“什麼?”沈天賜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著他那一本正經的姐姐,“你在開玩笑嗎?眼看我們就能讓朱家輸得一幹二淨了,在這個時候放棄?”
“我們與朱家決戰的目的是什麼?”沈幗眉淡淡地問。
“爭奪江南的霸業呀。”沈天賜不假思索地回答,突然他的眼眸一亮,“我明白了!”
“說下去。”沈幗眉鼓勵弟弟說出想法,若是沈天賜在一言提醒下便能想到錯誤所在,便可證明他的確是有能力的。
“我們的目標是建立江南的霸業,朱家不過是擋路的石頭,要前進隻要把石頭踢開就行了,用不著花力氣把它打碎。任何不必要的行動和無意義的浪費都是愚蠢的,既然朱家已無力與我們爭霸,就不需要為他們浪費精力了。”沈天賜周到地分析他的領悟。
“說得對,孺子可教。”沈幗眉獎勵地拍拍沈天賜的肩,“不過你還是未考慮周全:朱家雖不似我們沈家在江南根深蒂固,到底也有數十年苦心經營,在商界的影響力很大,若我們一味趕盡殺絕的話,恐怕會損害我們的聲譽與形象,予人以強橫霸道的惡感。若是引起江南其他商家的不滿與恐慌,聯合起來對付我們,豈非適得其反。”她頓了一下,淡淡道:“何況以朱家現任當家朱旭輝的愚蠢與剛愎自用,不需我們動手,兩年之內他也必將使朱家走上敗亡之路,再說其他見風使舵,專打落水狗的大有人在,盡夠讓他去頭疼了,現在收手,既達到我們的既定目的,又能落得寬仁的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一席話說得沈天賜欽佩不已,到底薑是老的辣,他總算見識到自己這個縱橫江南商界百戰不殆的姐姐的厲害之處了,所謂“談笑用兵”也不過如此。
“天賜,快些長大吧,待你滿十五歲,我就將家業傳給你。”沈幗眉低聲卻充滿感情地道。
仿佛被燙到了一樣,沈天賜倏地跳起來,“姐,你不會當真吧?我怎麼能繼承……”
沈幗眉揮手打斷他未說完的話,“少拿長幼有序、孔融讓梨什麼的借口來搪塞我,我不需要你在這方麵發揚手足之情,何況你的能力足可擔當,即使欠缺經驗。有兩年的磨練也足可彌補,隻說你有沒有興趣吧。”沈幗眉一口氣堵死了他所有可以推托的理由,令沈天賜愣在當場。
老實說,開始時他不願接掌家業,一方麵是不想與大姐衝突,另一方麵則是怕家業的枯燥無味,束縛了他愛玩樂冒險的天性,自從幫姐姐處理朱家後,才知道原來做生意也需智勇雙全,其中的驚險刺激絕不輸於在江湖上闖蕩,他的心思也曾因此而躍躍欲試,但……他真的可以嗎?
“不說話就表示默認,那麼就這樣說定了。”沈幗眉抓住時機、板上釘釘,不容他遲疑。然後她放緩了語氣,“你一直以為我會因你母親而不喜歡你,是不是?你怕別人會認為你在跟我爭家業,是不是?”她歎息了一聲,“其實我從來沒有介意過這件事,更沒有留戀過這份家業。我不是愛鑽牛角尖的人,隻要能力夠,即使不是嫡親手足我也一樣愛護,何況你又是這麼好的孩子。我幾乎可以說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怎麼會以為我不喜歡你呢?”
沈天賜眼圈一紅,低聲道:“我明白了。”他雖天姿聰穎,但到底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
見小弟解開了久鬱的心結,沈幗眉寬慰地笑了,“明白就好,這份家業,就要靠你挑起來了。”
沈天賜也放鬆地笑了,他恢複本相,吊兒啷當,半真半假地嬉笑:“姐,你這麼信任我,不怕我三下兩下把家業給敗光嗎?”
沈幗眉“狡獪”地睨著他,不疾不徐地道:“你以為我放任你去組織‘大聖幫’是為了什麼?若非有相當的頭腦與能力豈可將一幫不入流的小混混變成一個頗具規模的幫派?你的表現足以說明問題,何況第一次實戰就旗開得勝,這樣我還擔心什麼。”她臉色一整,冷道:“掌門之位,有德能者居之,你若不夠資格,即使是我弟弟,也休想坐上這個位子。家族興衰,係於掌門人一身,豈可以個人喜好與手足之情來胡亂選擇。”
沈天賜目中異彩連閃,顯然這番話教他悟出了什麼。
良久,他眨眨眼,“姐,你要讓位,恐怕還有別的原因吧?譬如說……為了某位救命恩人……”這幾天府裏的傳言如火如荼,都說沈幗眉對那個江湖郎中另眼相待,親密得什麼似的,他忙於朱家的事,一直沒空來摻和,今日不問,更待何時?
沈幗眉沒有回答,眼眸中笑意凍結如冰,她站起身,慢慢走到窗邊,秋意已深,樓外楓葉如火,燃燒著天地,而綿綿秋雨如紗如幕,籠罩著一切。久久,她語氣冰冷,一字一句地道:“這個風若塵是戴著假麵具而來,企圖不明,恐怕他會是我們最可怕最難對付的敵人。”
沈天賜驚異莫名,張口結舌地望著她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倚著寥花紫淑的紗窗,沈幗眉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的情景。
她看見珍珠“恰巧”遇到風若塵,很“自然”地停下來打招呼,她甚至能看清風若塵臉上關懷的表情,那平凡卻讓她為之心動的臉極近,感覺上卻又那麼遙遠。閉上眼睛,她拒看、拒聽、拒想,多希望時間能就此凝固……
再次睜開雙眸,眼前人影已渺,惟有黃菊凋零、紅楓紛墜。
輕輕地,門外傳來腳步與叩門聲,“進來。”她頭也不回地淡淡道。
珍珠推門而入,平靜地報告:“婢子已照小姐吩咐,‘無意中’將往來密函收藏於璿璣閣的情報‘透露’給他了。”
“你做得很好,他沒有起疑心吧?”
“據婢子觀察,他並未有所懷疑。”
沈幗眉揮了揮手,珍珠會意地退走了。
望著蕭殺的秋色,她在心胸中無聲地喊著:“風若塵,風若塵,不要讓我失望!”
走在秋意深重的林中,一種沉重的茫然湧塞心底,如果風若塵真是有所圖謀的話,是絕不會放過這個重要情報的,但是證實了又怎麼樣呢?她有的是辦法將風若塵置於死地不留一絲痕跡,然而她真的狠得下心嗎?她能嗎?
血紅的楓葉飄飛風中,美得教人心碎,也仿佛是她的情懷,熾熱又無奈……
緩步踏入懷湘幽居的客廳,意外地發現何碧麗也在座。沈幗眉先向沈德宏行禮,然後隨便地對何碧麗點點頭,“三姨。”
何碧麗心中閃過一絲怒意與嫉妒,她知道在沈幗眉眼中,她這個“三姨”壓根輕如鴻毛,小如草芥,如果不是礙於沈德宏,沈幗眉根本不會正眼看她。但誰教沈幗眉有這個特權呢?身為掌門人,她可以不受任何人的管束,甚至包括沈德宏,更不用說她這個名義上的“母親”了。心中想歸心中想,何碧麗臉上可沒有露出半點不高興的樣子,她擺出一個最慈藹的笑容,柔聲道:“眉兒,好久沒見到你,近來事情很忙嗎?”
沈幗眉冷淡地看她一眼,“是很忙,所以沒有來向父親請安。三姨不是也很‘忙’嗎?”
何碧麗笑容一僵,她自然聽得出沈幗眉話中的譏諷,近來她正四處遊說各宗族長輩支持沈天賜繼任掌門,想不到沈幗眉竟知道了。
沈德宏看出兩人間潛流洶湧,也知道兩人一向不和,打斷話題道:“眉兒,事情忙就不要專門來看我了,多抽點時間休息。你看你近來又瘦了,剛生過重病還要好好調養才是。”何碧麗打蛇隨棍上地道:“是啊,大小姐身負重擔,太勞累了。老爺,不若叫天賜去幫幫忙吧,這孩子也大了,該懂點事兒了,讓他跟著大小姐學學正經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