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3 / 3)

辛逸農連忙迎上去,“鄭幫主。”

丐幫幫主鄭連成朝他還了一禮,隨即對霍昭黎道:“小兄弟可願與老叫化過幾招?”

霍昭黎意外地道:“為什麼?”

鄭連成當他露怯,森然道:“我曾有幸與蕭大俠切磋過武藝,小兄弟所習的‘南華心經’真偽,一試便知。”

“好的!”原來是要試招而已,霍昭黎立刻應允。他執劍在手,隨即又像是想起什麼,提醒道,“大叔,我這把劍很利的,你要小心。”

鄭連成甚為丐幫之主,多年未被如此看低,冷哼一聲,道:“接招!”說話間,一條綠油油的打狗棒便戳到了霍昭黎小腿。

霍昭黎未料他發招如此奇速,連忙抬腿閃避。

鄭連成皺眉道:“這是泗合門的‘亂石步’,你從何處學來?”

劉逸書等人心中雪亮,暗罵程逸岸沒規沒矩。辛逸農舉目望向霍昭黎方才坐的地方,對上一雙熟悉不過的眼睛,渾身一僵。

鄭連成質問歸質問,手上卻絲毫不緩,轉瞬間已襲了霍昭黎周身十五大穴,霍昭黎平生未遇此等強敵,一時間慌了手腳,隻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依著程逸岸教的輕身功夫滿場亂竄,哪裏有餘裕施展“南華心經”上的功夫?

他越躲越急,越急破綻就越多,一時間險象環生。這時忽然耳中傳來一個蒼老聲音:“道未有封!”

霍昭黎來不及細想,猛然站定,橫劍使出“道未有封”,恰好在打狗棒將觸未觸到眉心之際,將之頭上一節削斷。鄭連成呆得一呆,便繼續攻擊。這一劍招本就未結束,霍昭黎不住劃著大大小小的弧形,無論打狗棒指向何處,都像是湊上去般,被他一一削斷,到最後隻剩下一截短短的握在手中。鄭連成恍惚間便似回到了當年與蕭鏗比試時一般,明知比不過,卻仍想要多看一些精妙招數,著了魔似的扔掉手中短棒,覷個破綻,揉身而上,一掌印上霍昭黎胸口,霍昭黎側身避過,接著一招“發若機括”,一柄劍幻化作無數飛矢,射向鄭連成,將他整個人籠罩在一片劍芒之中。

若非他心存仁厚,繞指柔知主人心意不欲傷人,便是十個鄭連成,此刻也已化為肉泥。霍昭黎正使得起勁,耳邊的聲音又道:“可以了,罷手吧。”他聞言立即收手。

鄭連成以一雙肉掌抵抗淩厲劍氣,勉力支撐,已疲累不堪,心中更早開始奇怪那劍竟然從未割傷自己,一待危機消除,便癱坐在地,一邊喘氣,一邊讚道:“南華心經!好一個南華心經!”他雖然一招敗於霍昭黎劍下,卻並無不悅之色,咧嘴笑著說,“小兄弟,你臨敵經驗不足,與當年蕭鏗差太多,還得多學。”言下之意,自然已承認霍昭黎身份。

霍昭黎也不禁為他超然的態度心折,更為冒充別人兒子之事感到愧疚,深深一揖道:“謝謝大叔指點。”

賀律祥見狀,十分振奮,對霍昭黎高聲道:“霍少俠,請你把‘南華心經’拿出來,給鄭幫主瞧上一瞧!”

“好。”霍昭黎從懷中摸出羊皮紙,交到鄭連成手中。

群雄遠遠看著這流傳三百年的秘笈,心禁不住怦怦直跳。有幾個直接便動了搶奪之心,無奈那羊皮紙邊上的二人實在太強,無人敢攖鋒芒。

鄭連成看著羊皮紙上幾個大字,看看霍昭黎,又望望辛逸農,最後對著少林寺方向道:“惠能大師,您來看看?”

一老僧口宣佛號,緩緩走過去,正是少林方丈惠能。惠能接過羊皮紙,端詳沒多久,便還給了霍昭黎。

“阿彌陀佛,確是蕭施主的筆跡。”

也不覺他聲音提高,每個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與我的想法一般。”鄭連成點頭,麵色深沉。

二人德高望重,又都是蕭鏗故交,既然證實是其親筆所書,自然旁人無法懷疑。

賀律祥道:“那麼能不能請惠能大師告訴在場諸位,蕭大俠寫了什麼?”

惠能低誦佛號,閉上眼,清清楚楚地道:“金蘭不義,慟悔終天。蕭鏗絕筆。”

天下皆知蕭鏗的結義兄弟隻有馮崇翰一人,這十二個字意指什麼,不言而喻。

群雄不禁靜默,深感難以置信。

佟逸海飛身上前,搶過霍昭黎手中羊皮紙細看,接著頹然垂下肩。

泗合門門人見他如此,知道事情再無疑問。想到崇敬了一輩子的師父師祖竟是這樣的人,俱是大受打擊,一個個神色淒然。

王逸嬋走出來,高聲道:“憑這幾句話,確實可以看出家師定然有負於蕭大俠,但一口咬定這‘不義’就是殺害,不嫌草率嗎?不知賀二爺還有什麼直接證據?”

賀律祥一時難以回答,正自躊躇,隻聽一人道:“我有證據。”聲音嘶啞無比,聽在各人耳中,均是十分不適。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顯現,霍昭黎驚喜地大叫:“魯前輩,木前輩!”

來人正是“線牽木偶”的一人一偶。

“美人兒小兄弟,原來你也在這裏!”木灰灰張開雙臂,朝霍昭黎撲去。

霍昭黎欣喜地抱住他,道:“木前輩,你們也來啦。”

“是啊是啊,早知道你也來,我就催著老頭子早點過來了。你不知道,他在路上又吃了好幾回白飯——”

正告著狀,木灰灰被收回魯一絡手中,挨了好幾個耳刮子,“叫你小子亂說話!”

辛逸農上前見禮,道:“魯前輩大駕光臨,怎麼不先打聲招呼?”

魯一絡嘿嘿地笑道:“想來想去,我還是決意來拆台,怎好意思麻煩你們?”說完將木灰灰緊緊抓在手中,麵容一整,向著四周圍朗聲道,“當年鴆教一戰,想必在座各位也有不少親曆其事。蕭大俠與馮門主於無上崖大戰三晝夜,終於力斃赤翼尊者,蕭大俠不幸墜入崖底腐骨池,馮門主亦身受重傷,奄奄一息——這場驚天動地的惡鬥,除了馮門主口述以外,誰也未嚐親見,是也不是?”

參與當年剿滅鴆教一役的群雄,盡皆點頭。

鄭連成道:“那時雙方已經惡戰多日,正道高手受傷無數,元氣大毀,最後決戰之時,唯有蕭馮二位有體力追蹤赤翼尊者到無上崖,我們放心不下,勉強上崖去看究竟時,隻看見馮門主一人身中劇毒氣息微弱。蕭馮二位何等交情,任誰都不會懷疑馮門主的說法。”

“當時崖上還有第四個人,就是我。”魯一絡語速變得極緩,看著紛揚而下的雪花,麵色沉重,“他們三人上崖之時,我已在那裏等了兩天。當年白道中兩大絕世高手,竟需要三天三夜才製得服那邪派魔頭——鄭幫主,平心而論,你難道不曾懷疑過?”

鄭連成與惠能對望一眼,從各自眼中看到相同的答案。

“赤翼尊者第二天就被殺了,接下來的時間,全是蕭馮二人的惡鬥。”

群雄色變。

“馮崇翰突施奇襲,蕭鏗不備中掌,二人邊吵邊戰,蕭鏗雖受傷但勝在內力悠長,馮崇翰攻勢淩厲卻氣力不支。第三天,我用牽肌線絆倒蕭鏗,馮崇翰才將之製服。各位上山之時,蕭鏗趁馮崇翰分神,負傷跳下無上崖,我受命察看,隻在腐骨池旁見到這份‘南華心經’。之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極醜陋的秘辛,被他用毫無起伏的聲調道來,聽者更覺悚然。

王逸嬋秋水劍刷地指住魯一絡喉頭,“你明知我師父已經故去,死無對證,才信口開河,你是何居心!”

辛逸農急道:“師妹不可!”

魯一絡看都不看他們一眼,閉上眼,聲嘶力竭吼道:“靜綃,我該說的都說了,死而無憾,隻求你不要再怨自己!”

女子一聲輕歎縹縹緲緲傳來:“一絡,你這是何苦?”

群雄隻覺眼前一閃,一條纖細高挑身影已站定場中。女子看來四五十歲,儀態貞靜,眉眼秀美,可以想見年輕時必是極出色的美人。

上了年紀的江湖人略一思索,便喊出她的名字:“‘玲瓏劍’馮靜綃!馮崇翰的胞妹馮靜綃!”

“師叔!”

劉逸書等人入門時,馮靜綃已嫁人隱居,因此泗合門上下,認得她的反而隻有辛逸農一人。

馮靜綃先向周圍團團施禮,再溫言與辛逸農應對幾句,最後才轉身看魯一絡。

魯一絡露出激動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這裏!”

“你為了我,果真連命都不要了嗎?”

“為了你,我什麼都願做,你知道的。你嫁我之後,強顏歡笑,一個人時總傷心落淚,我雖是一介莽夫,卻又如何不知,如何不悔?我膽小,勉強守住你二十年,到現在才敢說出實情。”

馮靜綃一邊笑一邊抹淚,“你還不是沒一刻安生?若不是心魔纏繞,怎麼會另生出一個木灰灰?”

“你……原諒我了?”

“我哪裏有資格怪你?明知我的心不在你身上,你還是對我千般好。”

“你不會離開我了?”魯一絡一張醜怪的臉講出少年熱戀般的說辭,甚為滑稽,場中卻無一人笑得出來。

“走又能走到哪裏去?二十年了,我們都老了。”二人雙手緊握,靜靜互視良久。

馮靜綃抬頭,對霍昭黎道:“這位少俠,外子為了娶我為妻,幫著家兄做了傷天害理之事,蕭大俠因此喪命,我夫婦深知罪孽深重,寢食難安二十年,今天就在群雄麵前,做個了斷!”

說完抽出一柄短劍,刺往自己咽喉,魯一絡也二話不說,伸掌拍向天靈蓋。

霍昭黎大呼不可,“繞指柔”疾出,短劍被削到劍柄,魯一絡的手,卻是被一枚小石子撞偏了方位,拍到肩頭,肩胛骨喀喇聲響,定碎無疑。

霍昭黎見危機解除,手忙腳亂勸說二人打消死誌:“魯前輩,馮前輩,做錯事隻要認錯了便好,你們本就不是主謀,以死謝罪就不必了。”他本就對蕭鏗一無所知,更無感情可言,現在竟然誤打誤撞被人認作他後人,更要代他接受別人賠罪,實在是慌亂之極。

求助的眼神忍不住就向程逸岸飄去,程逸岸在遠處聳聳肩,裝作沒看見。

倒是飛白居士柯惠越出程逸岸,走到這對夫婦跟前。

“阿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兩位施主既已痛悔前愆,便當從此修心向善,何苦自殘?”

魯氏夫婦對看一眼,恍然大悟般相視而笑,倒頭向霍昭黎和柯惠各拜了三拜,攙扶著就要離開。

鄭連成突然出聲道:“魯夫人,老朽有一事不明,能否請教?”

馮靜綃轉身回以詢問眼神。

“令兄心思細膩,思慮深遠,按理說這封血書極有可能生出事端,該當謄印心經副本,即行毀去才是,怎會讓其毫發無傷?”

馮靜綃臉色數變,最後露出懷念的笑容。

“蕭大俠連握筆的姿勢,都是家兄手把手教出來的。他因誤會蕭大俠對我有情,而焚燒了兩人所有往來書信,大約是……不忍心再毀掉最後一件了吧。”她語中隱隱有所指,令人不敢再深思三人間的情怨糾葛。

霍昭黎目送二人遠去,想著大哥教自己念書一事,都與蕭鏗與馮崇翰二人十分相像,這二人結局如此,這二人結局如此——忍不住打個寒顫,看向程逸岸。

程逸岸也在看他,不耐地揮手,似在責備自己多慮,霍昭黎見此,竟奇異地安下心來。

“惠可師弟,原來你在這裏。”

惠能認出方才阻止魯一絡之人,用的是少林大力金剛指的至純功夫,正自詫異,見了柯惠,疑竇頓解。

柯惠雙手合十,垂首對惠能道:“阿彌陀佛,師兄萬安。”

“你勸他人回頭是岸,本心魔障,可曾消解?”

柯惠苦笑,“還是稍欠火候,難以重皈我佛。”

惠能口宣佛號,柯惠垂手退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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