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吐司從手上滑下去的時候,有少許黃油粘在了指尖。她慢吞吞的低下頭,用一邊的餐巾擦手,試圖逃避話題。

第一次聽表哥說起“表嫂”時,米璐已向對方保證,自己不會將此時說出。然而其中的水顯然比她起初想的深很多,某種程度上,米璐也分不清,自己更希望傳說中的“表嫂”是已訂婚的女性,如那次誤會中的唐宛如。

還是未訂婚的男性,沈流彥。

至於不透露的保證,也在不知不覺之間成了某種習慣,或枷鎖。

容北昭看米璐不自在的神情,下意識地,想到了某種可能。

就好像是她一直在說的那樣,女兒長大了。

手上的動作緩了緩,視線粘在米璐麵上。在看到一絲緋紅出現時,容北昭撐著額頭歎道:“你們私下裏有接觸?”

米璐詫異的一眼看過去。

劇本拿錯了吧?!

察覺到母親的確是認真的,米璐欲哭無淚。解釋或不解釋似乎都不合適,這就算了,母親似乎……也沒有聽她說下去的準備。

欲哭無淚。

容北昭倒是想和女兒談談心。從去年九月米璐開學到現在,女兒似乎懂事不少。又是自己唯一的骨血,怎麼可能不在意。

哪怕之前因為米璐的叛逆而吵了再多次,這樣的場合中,她也隻是個關心女兒終身大事的母親。

何況,她在心中快速盤算,女兒和沈流彥年齡差了一輪,這並非一個難以令人接受的差距。而沈流彥的家世,也足以將其彌補。

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這都是一步好棋。

兩人各懷心思,很快就到了米璐平日出門的時候。在被司機送往學校的途中,米璐為難的看著手機,想找人商量,又不知找誰才好。

表哥與那人通話時的柔情蜜意她看在眼裏,如若告知,總覺得會引發很不好的事情。

一路躊躇,沒等米璐下定決心,學校已經到了。

她拎著書包下車,離正式上課還有二十多分鍾,足夠慢悠悠的晃到教室。

行道樹上,枯黃的葉子猶在風中飄擺。

像是不甘心就這樣凋零。

高中生總是起的最早的人群,米睿經常不在家,容北昭便也習慣了陪同女兒起床的作息。

而直到米璐在座位上坐好拿出書本,沈流彥與容越終於睜眼,互相說了早安。

吃早餐過程中,沈流彥不意外的接到外祖父電話,對他詢問昨日見麵經過。期間容越在一邊看著他,麵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

沈流彥回視過去,麵色絲毫不變。口中答話溫和中帶著疏離,仿佛對外祖父的意圖毫無所覺,昨晚真的隻是普通“教導”。

外孫話中透出的公事公辦意味太明顯,何崇不注意也難,幹脆單刀直入:“既然答應人家陪跳開場舞,也就抽空提前配合著練一下。”

沈流彥放在一側的手略略攏起,拇指按住食指中段,像是用上力氣,手背上的細骨突了出來。

許盈家人為什麼會讓許盈對他提出這樣的要求?

當然,是因為外祖父和對方早已提前商量好。

他莫名覺得疲憊,身子向後靠了靠,唇瓣抿起,聽電話那頭的外祖父的一句句叮囑。

興許是麵上透出的神色太過明顯,容越將手伸過來,握住他的,像是某種安撫。

沈流彥抬眼對容越笑了下,這才繼續對外祖父道:“月底年終分紅就到他手裏了。”

話題切換突兀,何崇的話停了停,倒也反應過來,外孫是在說先前兩人談過的沈家振相關事項。

而此事的重要性同樣不言而喻。沈家振先前將5%的股份賣給沈流彥沒錯,但他仍是沈氏第二股東,年終分紅的金額不小,到時候,恐怕又會生出事端。

道理都懂,但何崇仍不滿意外孫的態度。自己也不過是為了讓外孫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被這樣打斷,先前強忍的不悅便又湧上心頭。

沈流彥已翻過手,手指在容越手背上一遍遍撫弄。從前容家的長輩要求他學鋼琴,同時也就要求了他要好好保養自己的一雙手。指尖下的皮膚溫潤細膩,觸感極好。

在某個點,與容越十指相扣。

通話在某種僵硬的氣氛中結束。沈流彥將手機放到一邊,繼續吃起早餐,好似先前的一切都未有發生。

這隻是一個尋常的,平和的清晨。

顯然,許家與外祖父達成了某種協議。沈流彥並不願想太多,但也明白,自己昨夜答應的事情恐怕會被許家放出。

像是某種籌碼,壓在許盈身上。

亦或某種威脅,架在他頸間。

最後,沈流彥猜對一半。放出話的不隻是許家,還有他的外祖父。

似乎是發覺他這條路走不通了,幹脆曲線救國。

沈流彥已不單單是無奈。他也是近段時間才知道,原來外祖父早年與許家老爺子關係甚好,近乎是拜把兄弟的程度,這大概也是他腦內概念的來源。

然而三十年前似乎發生了什麼,從此外祖父與許老爺子多年不見。還是等到他們這一代人也長大,兩家方才破冰。

而這一切發生的時候,他還在學校之中。偶爾的被指點與實習,也都不會太過關注這些世家的關係。

其中各樣盤根錯節,沈流彥是在回國以後,才緩緩了解。

唐家小女兒唐宛若在基督教國家讀書,此時聖誕假未結束,仍在國內。

她被姐姐抓住,惡補一番自己外出的半年內江城發生的大事小事。唐宛若起初還能認真聽,聽著聽著便忍不住心不在焉起來。

而唐宛如想了許久,終於給自家妹妹提個醒:“米璐和沈流彥的私交好像不錯,”話說的含糊,意思卻已十分明確,“你年齡和米璐差不多,如果有機會一起出去,注意觀察下。”

唐宛若原本托著下巴昏昏欲睡,聞言倏忽驚醒:“不是吧,米璐比我還小兩歲啊。”

唐宛如遲疑了下:“現在說再多都隻是猜測。不過月底許盈生日,她的男伴是沈流彥……到時候你已經在學校了,和你也沒什麼關係。”

唐宛若暗道一聲,貴圈真亂。

和妹妹交流完,唐宛如又轉頭找了未婚夫。她現今算是方家半個女兒,正式的婚禮定在年末,在此之前,她已在方家留宿多次。

方家二老曾流露出希望女兒與沈流彥成好事的意願。唐宛如明白,這其中大多是出於老年人對“門當戶對”的執著,加上沈流彥昔年與方嘉做過同學,相對來說兩個小輩之間也算熟悉。

方嘉本人卻對此十分頭疼,私下裏和唐宛如抱怨過數次,不知如何才能打消父母的念頭。先前沈流彥與外祖父打趣的話確是事實,說起婚姻,方嘉寧願嫁給研究室。

總算找到契機,唐宛如一聲喟歎。

米璐亦或許盈,無論是誰,都令方嘉的心情頗為愉快。讓父母在此方麵死心不容易,不過她會再接再厲。

被女兒勸了幾次之後,方家二老在某個場合中,終於對何崇及何白氏道:“本來覺得嘉嘉和令孫也算青梅竹馬,不過孩子們總湊不到一塊兒去,唉,算啦算啦。”

何崇及何白氏在先前聽外孫說過,外孫與方嘉絕無可能。不過方家家世高於許家,哪怕經過女兒的婚姻後不再要求門當戶對,何崇仍覺得可惜。

當年女兒結婚之前,他沒有好好查過沈家振人品,這是何崇一生憾事。此番輪到外孫,何崇自然吸取教訓,細細調查之後再做決定。許盈性格好,方嘉卻也不錯。

隻好各自感歎“兒孫自有兒孫福”,以後依然能做朋友。

“不過米璐這孩子年紀也太小,結婚還要等上幾年。”最後,方家二老這樣道。

何崇:“……米璐?”

消息紛紛揚揚,自然而然,也被容北昭聽到耳中。

她麵上還能與正在談話的貴婦言笑晏晏,轉過身,神情已經凝重起來。

傳言背後的影子是誰很快被查出,容北昭一時喟歎。原本想找來女兒詢問,但想一想,何崇還拿著沈氏最多股份,沈流彥在沈氏的地位也仗他支持。

而兩家又是這樣的關係。

女兒再“長大了”,都僅僅是需要被訓練著獨當一麵的程度。麵對更多的曲折糾纏時,恐怕依然無能為力。

容北昭在容氏擔任要職,手裏,還有著自己的公司。用旁人的名字注冊,法律上與她毫無幹係,但與之合作過的所有人也都知道,公司的幕後老板是她。

她尚在琢磨是否要自己出馬,對沈氏釋放善意。起初想到此節,她隻覺得打通任督二脈,二哥選擇沈家振合作,無非是因為他手上沒有籌碼吸引沈流彥。後來屢次被拖後腿,也無可厚非。

但她不同。

如果女兒與沈流彥真能成事,有了這樣一個女婿支持,容氏終有一日會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這一切於沈流彥而言不過前期投資,他終有一日會得到最豐厚的報酬。

沒曾想到,與自己來接觸的,居然是何崇本人,而非沈流彥。

容北昭心頭狂跳。到了這一步,孤注一擲的走下去又何妨?哪怕先前沈流彥對女兒並無意思,她也會讓一切變成定局。

心念已定,容北昭在麵對何崇時的一字一句便都在透露出一個意思:米璐年齡小是一方麵,容家的紛亂又是一方麵……一旦沈流彥與米璐的關係爆出,自己女兒便會成為萬眾之矢。

重點強調這些意思都是眼前老人的外孫親自告知自己的,神色誠懇,滿眼情真意切。

連容北昭自己都險些相信。

何崇仍有猶疑,但心下已經相信了七七八八。外孫那句“不結婚”實在刺激到他,夾雜著某種埋在心底多年的、難以言喻的情緒,米璐二字出現,宛如水中浮木。

這一下,仿佛撥雲見日,外孫的一切行為言語都有了合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