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時光,說來也不過是一轉眼罷了。
秦念這一個月中,所做的不過是在將軍府裏頭伺候夫婿的傷,外加朝宮中送了幾條消息罷了。而宮外的一切,卻如同山崩海嘯地裂天翻一般。
先帝與太後逝去,新帝年幼,太後輔政。人人皆當秦皇後是個極溫厚的人,卻不料中書省發下的旨意,升遷貶斥毫不留情。有人猜測這並不是秦太後的意思,甚或猜測這是輔政的聖人外祖翼國公的授意,卻不料秦太後垂簾聽政之時亦是麵色沉厲決斷不疑,竟頗有幾分姨母裴太後的模樣。
一時之間朝野震懾,再無人敢動心。而那些個先前與翼國公府不甚親厚的貴族們,也紛紛遣了兒婦一輩的來同秦念崔窈交遊。
秦念卻是閉門不見,有人催的急了,便道是家中夫婿傷病未愈,實在不好待客。旁人倒也不甚好勉強。一時之間倒是崔窈忙得腳不點地,頗怨了秦念幾句。
而白琅的“養病”,卻遠不曾因此而清閑。他身子再好,原也經不住三四十刀的,養傷之中又生了血癰,險些便沒了。秦念雖然不必親手服侍他,可總得守在身邊,心思急了也得自己動手,再加上暗地裏輔查廣平王的事兒,待白琅痊愈,她已然瘦得穿不住舊日的衣裳了。
“現下我不好看了吧?”她側過頭,看住白琅,道:“不像是將軍夫人的模樣。”
白琅自從傷愈之後也不甚愛動彈,此刻正捧著一卷書翻閱,聽秦念這般說,抬眼看看她,道:“那你看我,可還像是個將軍?”
“不穿鎧甲的時候,郎君向來都不像是個將軍。”秦念這卻是說了實話,而想了一會兒,又道:“不當將軍也好——我再也不能看著你渾身是血,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的模樣了。我那時簡直要瘋了。”
白琅微笑道:“不做將軍,我用什麼養你呢?”
“我去求阿姊,讓你做個文官也不是不可以啊。”秦念道:“我看過你書房裏的書冊……但凡是考進士的學子要念的,你不也都念過?”
白琅卻搖搖頭,道:“叫有了名的悍將去做文官,放到言官口中,便是胡鬧了。如我這樣的資曆,做三品的武官都太年輕了。”
秦念抿唇,道:“這三品的官銜,是你用半條命換來的。”
“許多人一條命都搭上了,換來的也不過是些許絹帛的撫恤。”白琅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別想那許多了,如我這般人,原本不留在沙場上,也活不得太久。”
秦念登時便急了,道:“你說的這是什麼昏話?”
“我流過多少血,自己都忘記了。如今年少,看不出什麼,可你想想你阿爺如今的身子……”白琅道:“再者,我殺人太多,這一身的孽債,也是要減壽的。下一世不做畜生就算得好了,還能期盼今世長壽麼?”
秦念咬著牙,抬手在他臂上擰了一把:“你要是做畜生,我也陪著你就是。下三世,變雉雞野兔也跟著你,這輩子你可得好生陪我到老。”
白琅笑笑,看著蠻不講理的她,點了點頭,複又道:“你還是先將心思用在錚郎的周歲宴上吧。那一日,要安排的可有點兒多。”
秦念笑著搖了搖頭:“真是的……容不得我閑下來。那人屍骨都成了泥了,咱們還得費心。他那什麼餘黨,我原本看著,該處置的也處置畢了,不想阿姊……她那般固執!”
白琅道:“她是沒了夫婿的人,你可想想,若是那一場宮變之中我也沒了,你……”
秦念抬眼看他一眼,她記得阿姊那一回病危時與她說的話——阿姊心裏頭的人是先帝麼?在秦悌與皇帝之間,阿姊到底愛哪一個?這些事追根究底其實也不甚重要了,可若不是很在意那個死去的人,何必花費心思設下陷阱,寧可自己的手中再染殺孽,也一定要為他報仇?
須知,廣平王那一黨人裏頭,但凡是有權的,已然都全家去了嶺南了,但凡是有錢的,家主都已然莫名其妙的沒了。留下的那些個宮中人……說來已然對小皇帝沒有任何威脅了。
如此,還是要趕盡殺絕的秦太後,若說不是報仇,很難再尋出什麼緣由來。
這人世間的事兒中,情情愛愛,原本便是最說不清的。
白錚的周歲宴原本便是兩天之後。秦念這兩天除了操心當日的布置之外,剩餘的時候都用在吃吃睡睡上,力圖叫自己看著稍微豐潤些——玲瓏嬌媚沒什麼不好,如她目下這般瘦得憔悴,便很丟顏麵了。
隻是,到得那一天,她看著依舊沒多大起色,隻得將妝繪得格外豐濃些。倒是錚郎越發白胖,佩著姨母從宮中送出來的金飾,很是可愛。
在場的女眷們自然是人人都要誇讚錚郎幾句的,連著宮中出來的幾位太妃都真心或假意地要說幾句這孩兒雙目明亮今後定有大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