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如碧,剛剛下了場雨,剛剛洗滌過的天空,就像一塊青靛的布,仿佛能掉下青色來。
墨非煙站在城樓上,往官道上張望。等了這麼久,盼了這麼久,終於等來了聶子靖凱旋回師的好消息。所以這天早上,她便和聶子逸、方正等人一起到城門處迎接聶子靖班師歸來。
聶子逸站在她身側,不住的問:“怎麼大哥還沒回來?信上不是說今天應該會到家嗎?”
方正微微一笑:“急什麼?大哥做事從來都有分寸,他說今天回來,今天就一定能回來。”
墨非煙卻沒有說話,隻是引頸張望,生怕錯過聶子靖回程的隊伍。
還有一個人也沒有說話,那就是聶子然。他雙手環抱,冷漠的看著遠方的晴空,眸光深邃,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大家站在城樓上等了快一個時辰了,卻還沒有看到聶子靖歸來,墨非煙急了:“大哥到底走到哪裏了?我們要不要出城迎接他?”
聶子逸悠然的笑道:“急什麼?反正大哥很快就會回來了,你現在出城不是多此一舉嗎?”
墨非煙隻好無奈的喟歎一聲,頓時覺得頭又疼了。她伸出右手來,把護腕貼在額角,借以舒緩疼痛。
聶子逸見狀,關心的問:“怎麼了?是不是頭又疼了?要不要緊?要是疼得厲害,你就先回府中休息。”
墨非煙搖頭:“不要,我要在這裏等大哥。”開什麼玩笑,現在聶子靖馬上就要回來了,她才不會舍得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呢?她要第一眼看到聶子靖,有時她就是這麼固執。
聶子逸仍然勸她:“你身體不好,不要在這裏硬撐。”
墨非煙白了他一眼:“你真囉嗦。”
聶子逸心虛的把眼神移到別處,“是我打傷了你,我自然要關心你的身體,這是人之常情。”
墨非煙暗笑了一下,忽然想到,幸虧今天悅兒沒來,若是她看到聶子逸這樣關心自己,不知又會氣惱成什麼樣子?
方正也側首過來,問:“煙兒,你的頭疼輕點沒有?”
墨非煙微笑的看著他:“我沒事,你放心吧。”她和方正共事多次,在整個晉王府中,除了聶子靖,恐怕和方正是最交好的,所以對方正也格名的客氣。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聶子逸指著遠方大叫:“你們快看……”
墨非煙忙極目遠眺,她隻看到,遠處官道上塵土飛揚,卻沒看到聶子靖的影子。不由得說道:“你讓我們看什麼?我隻看到塵土。”
“這就對了。”聶子逸肯定的點頭,“大哥帶著軍隊回來,大軍未到,塵土先揚,你懂不懂?”
這個墨非煙還真不知道,不過照聶子逸話中的意思理解,應該是聶子靖快回來了。想到這點,她就不住的興奮起來,很快可以見到聶子靖了。
聶子逸所言果然不虛,半個時辰之後,官道上便出現一支隊伍。雖然距離很遠,看不清楚隊伍中那些人的樣貌,可墨非煙知道,那些人中一定有聶子靖。
隨著隊伍越來越近,終於能看清楚那些士兵的樣貌。在那群士兵的前麵,是一員武將,武將身上披著厚甲,頭上戴著頭盔,英武不凡的朝著易州城行進。
墨非煙看到這裏,激動的大叫起來:“是大哥啊!你們快看,是大哥回來了,我們下去迎接大哥吧?”
聶子逸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的道:“現在離城還遠著呢,等大哥臨近城門,我們再下去也不遲。”
墨非煙已經按捺不住想要跑下樓的衝動,急得團團轉。
好不容易看到聶子靖帶著隊伍臨近城樓,她第一個衝了下去,她不但衝下了城樓,還衝出了城門,揮舞著纖細的胳膊高呼:“大哥,大哥!”
聶子靖在馬上,看得清清楚楚,他朝她揮手示意,然後露出標誌性的微笑,笑容溫暖純真。
墨非煙隻感到馬背上的聶子靖英武的像一座鐵塔似的,英俊秀挺的讓人挪不開眼睛。就算有人有他這麼英武,也沒有他這麼英俊;有人有他這麼英俊,卻沒他這麼英武。
她終於看到他了。
還是那麼眉目舒朗、玉樹臨風。她這才意識到,原來聶子靖在她心中是一種動人心魄的氣派,一種模糊而又親切的氣質,帶著夢幻般的色彩。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最想念的那個人,見的麵最少,記的最不清楚。
直到聶子靖離她越來越近,她撒開丫子便奔了上去:“大哥!”
聶子靖翻身下馬,笑聲朗朗:“煙兒,大哥回來了。”看到墨非煙這麼熱情,他禁不住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雖然隔著鎧甲,一股厚重的男子氣息,就像潤物無聲的春雨,滲透到她每一個毛孔,滲透到她的皮膚裏來,這種感覺讓她心馳神蕩。她貪婪的嗅著他身上味道,嘴裏一遍遍的說:“大哥,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聶子靖鬆開了懷抱,在她腦袋上輕拍了一記:“煙兒,這麼久沒見,你的個頭好像還是沒有長?你應該再高大一點,才像個男子漢。”
“我才不要高大!”墨非煙深吸著空氣中彌散的他的味道,帶點嗔怪似的道,“大哥走了這麼久,一定把煙兒給忘記了?”
聶子靖果斷的搖頭:“沒有,大哥其實也想你的很。”
聶子逸默默的看著這一切,心裏覺得很不是滋味,他何嚐見過墨非煙對人如此熱情過?就算墨非煙對齊悅熱情,畢竟齊悅是個女子,這點情有可原,可墨非煙現在像塊牛皮糖一樣粘在大哥的左右,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要說他和大哥是親兄弟,更應該熱情擁抱,可惜沒有?
此時大家都迎上前去,聶子然露出少有的積極神色,上前說道:“大哥你可算回來了,父王和娘親都等急了,咱們還是快點回府吧?”
聶子靖點頭微笑:“我們這就回去。”他一手攬住墨非煙,一手攬住聶子逸,親親熱熱的入了城,向晉王府所在的方身走去。
墨非煙被他這樣擁著,十分高興,簡直喜歡的說不出話來,眉梢眼角都溢出止不住的笑意,目光也一直落在聶子靖的臉上,不舍得移開。
聶子逸默默的看著這一切,心緒雜亂。自從大哥出征之後,他好像就沒有看到過墨非煙有這麼開朗的心情,這樣開懷的笑臉。到底是什麼原因她會如此興奮,如此激動呢?難道他……倏然一驚,一個一直都瑩繞在心頭的疑問,就像沉船般浮上心頭。難道墨非煙真的是個女子?可那天她和齊悅所說的話又是怎麼一回事?
回到王府時,聶知秋已然帶著眾人在大廳中等侯多時了。
聶子靖上前行禮:“不孝子聶子靖向父王請安。”
聶知秋伸手將他扶起來:“回來就好,這次大敗北突,十年內北突應該不會再來侵犯我大晏國了。”
聶子靖興奮道:“是的,去年我們已經重創了北突,可他們不死心,還要卷土重來,這次傷了他們的元氣,北突敗的一塌糊塗,沒有能力再來南侵了。”
聶知秋撫須笑道:“如此甚好!”
祁遠搖晃著腦袋:“這次靖兒又立了大功,不知皇上會賞賜什麼?”
林玉堂接口:“這還用問,封侯拜爵,手到擒來。”
林玉燕溫柔的笑道:“這些對我們來說都不重要,重要是靖兒能平安回來。”
聶子靖忙來到母親的麵前,握住母親的手,聲音哽在嗓子裏:“娘,孩兒回來了。”
這一聲呼喚,引得林玉燕鼻子一酸,幾乎就要淚下。聶子逸見狀,取笑道:“娘,大哥回來了,你應該高興才是,瞧你這樣子,怎麼弄得跟生離死別一樣,真是的?”
林玉燕伸手在他腦門上戳了一記:“你這孩子,就會說不吉利的話,你大哥回來,娘高興還來不及,什麼生離死別,以後再不許說這樣的混話。”
聶子逸吐了吐舌頭:“果然,大哥一回來,娘就不疼我了。”
林玉燕佯怒的拍打著他的肩膀,嗔道:“誰說娘不疼你了?平時娘疼你的還少嗎?你大哥平時就沒在家好好呆過,娘想疼他也沒機會。”
聶子逸微微一笑,聶淩霜上前說道:“我看逸兒現在是越大越沒有規矩了,就知道惹你娘生氣。”
聶子逸委屈的別過頭:“姑姑,連你也這麼說?怎麼人人都唾棄我?這日子沒法過了!”
於麗娘笑眯眯的張開雙手:“逸兒,過來,還有二娘疼你呢?現在這麼多人都疼你大哥,二娘定會好好的疼你。”
聶子逸揚起斜飛好鬢的眉,嘟著嘴,撒嬌似的說道:“不行,二娘應該疼二哥才是,怎麼也輪不到我來。”
於麗娘朝自己的兒子望去,隻見聶子然一臉娘嫌惡的望著天空,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無由的悲酸湧上心頭,靜下心來,她會在想,到底然兒是不是自己親生的?這個兒子從來沒有把她當成媽,隻因為她出身卑微,連兒子都瞧不起他,真還不如逸兒呢?
和家人寒喧了一番之後,聶子靖意外的發現了齊悅的。麵對完全陌生清麗女子,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詢問:“這位是……”
聶知秋忙給他介紹:“這位是景華郡主,是我們府中的貴客,你跟她雖不相熟,但她的父王,你應該知道?”
聶子靖皺眉:“郡主的父王是?”
齊悅大大方方的福了一福:“我的父王便是良王。”
聶子靖恍然大悟:“原來郡主的父王竟然就是良王?真是失敬失敬。”
這是齊悅第一次見到聶子靖,也是聶子靖第一次見到齊悅。
齊悅暗暗打量著聶子靖,忍不住讚歎,怎麼晉王府的這幾位公子,一個比一個長的俊美,完全遺傳了父母的優點,每個人都俊逸的不像話?怪不得煙兒一直都念念不忘聶子靖呢?他和聶子逸有點相像,不過氣質卻是不同。他也是劍眉星眸,五官清朗,隨隨便便往你身邊一站,隻讓你感到明月清風般的親切,笑容有說不出的溫暖純真。他明明是個將軍,卻像個白首空幃的書生,仿佛帶點書生意氣,眉宇間又很英武。
這時墨非煙不便說話,隻是呆呆的和方正站在廳中,目光一直追逐著聶子靖,一步也沒有離開。
聶子逸看得清楚明白,自從大哥一回來,墨非煙的整個人便讓大哥給吸引了,她的眼中除了大哥,簡直連看都不願意多看一眼其他人。
話完了家常,聶子靖看了看四周,試探著問:“父王,怎麼還沒找到瑩兒?她是不是還沒有回來?”
聶知秋臉上的笑容凝住,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無語的歎了口氣:“瑩兒不想讓我們找到她,所以才不肯回來。”
聶子靖忙勸父親:“父王不必擔心,都是孩兒不好,讓你難過了。”
“哪裏哪裏。”聶知秋很快調整了情緒,故意嗬嗬大笑起來:“父王沒有難過,不過隻要一想起瑩兒,父王這心裏就難受。瑩兒一直沒有回來,她恐怕早就把這個家給忘記了。”
聶子靖開解他:“瑩兒不是這樣的人,等她想通了,自然會回來。”
聶知秋不敢相信的搖頭,祁遠見狀,笑嘻嘻的說道:“王爺不許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
於麗娘忽然大聲說道:“我想起來了,咱們說了這半天的話,連膳都忘了用,咱們還是先吃飯再聊天吧?”
這個提議得到大家的一致讚同。
等到吃過了飯,酒過三巡之後,大家這才離開。
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墨非煙忙來到聶子靖的身邊:“大哥,你剛回來,一定很累了吧?我已經讓丫鬟們準備了熱水,你先去洗個澡。”
聶子靖笑道:“不急。”
此時微風拂來,墨非煙的衣襟隨風擺動,她那美好的身姿就像是剛剛自微風中勾勒出來。她滿心滿意都盛著希望,望向聶子靖的眼神也特別的溫柔。
聶子靖凝視著她的臉龐,想到臨行前所說的話,不禁臉上一紅。幸好站在樹下,樹葉把陽光切割成斑駁縷空畫,照在他的臉上,也是明明滅滅的,所以沒人能看出來,他的臉是紅的。
墨非煙壓低了聲音問:“大哥,你走了這麼久,有沒有想過我?”
聶子靖肯定的點頭,像在表決心,“沒有一刻忘了你,”
這個答案讓墨非煙傷感不已,她何嚐不是這樣?
這時聶子逸走過來,指著聶子靖身上的鎧甲大笑:“大哥,這麼熱的天,你還不快把這身鎧甲脫了,你穿著不嫌熱嗎?”
聶子靖這才說道:“也好,我先去洗個澡,然後換衣服。”說完又深深的看了墨非煙一眼,這才回到所在的“清風閣”。
看到聶子靖走遠了,墨非煙心裏歎了一聲,悶悶不樂的轉過身,也打算回去。不料聶子逸衝上來笑道:“娘娘腔,我看你對大哥依依不舍的樣子,簡直比我這個親弟弟要親熱,你是不是對我大哥太過熱情了?”
墨非煙白了他一眼:“我對誰好,不用你管。”
聶子逸故意說道:“你對人好,我自然管不著,可是你表現的太突出了,會讓人誤會的。大哥可是威武的將軍,你可別讓人對大哥有所誤會。”
墨非煙秀眉一振,不悅的道:“你在胡說什麼?”
聶子逸若有所指:“我在說什麼,恐怕隻有你最清楚了。”
墨非煙怒瞪他一眼,拂袖離開。
聶子靖回到府中,墨非煙快活的簡直像變了一個人。每天早上醒來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聶子靖。說也奇怪,兩個人的脾氣相投,看法和觀點也一致,每次兩個人湊在一起,都說不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