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子靖看了看左右,目光從墨非煙身上移到了聶子然的身上,然後長吸口氣,用一種真誠的語氣,一字字的說:“大哥今天有求於你。”
聶子然先是一怔,繼而冷笑嘲弄:“大哥這話可是折煞小弟了,咱們兄弟一場,有什麼求不求的?大哥有什麼要求,隻要小弟能辦到,請盡管開口。”
“這次我到了充州,多求找人托關係,可康親王還是不肯放人。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拿錢疏通關係。”聶子靖抿了抿薄唇,喟歎道,“然兒你應該知道,三年前因為軍餉一事,我們整個王府元氣大傷,現在根本就拿不出銀子,所以……大哥希望你能拿出一部分銀子來。”
聶子然點頭道:“這個當然。悅兒那裏有體已錢五萬兩,我可以拿出來應急。”
墨非煙聽到這句話,臉色倏的大變。這個聶子然真夠陰險的,他明明私吞了三百萬兩銀子,現在隻肯拿出五萬兩銀子,還說是悅兒的私房錢,虧他說得出口?
聶子靖不動聲色的道:“然兒,我們親兄弟不說暗話,三年前軍餉失竊一事,我們已經查出,那筆銀子是你偷梁換柱私吞了去。這件事大哥一直沒有在你麵前提及,是想讓你懸崖勒馬,回頭是岸!現在逸兒有難,你做二哥的,是不是也該盡一份力呢?”
聶子然忽然冷笑:“大哥,你現在越來越幽默了,什麼三百萬兩銀子?什麼偷梁換柱?什麼私吞軍餉?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來?”
墨非煙頓時肺都快氣炸了,她見過不要臉的,卻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那三百萬兩軍餉明明讓聶子然私吞了去,他不但矢口否認,還說的這麼理直氣壯,這麼輕描淡寫,就好像從來沒有做過一般。
聶子靖額上的青筯跳動了一下,還是極力壓住脾氣道:“然兒,以前的是非恩怨,大哥不想跟你再糾纏下去,現在三弟危在旦夕,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聶子然正色道:“大哥,我可從來沒說過見死不救?我願意把悅兒那五萬兩體已錢拿出來,這還不夠誠意?你也知道府中這幾年境況大不如前,我能這樣做,也是盡到兄長的一份責任。不是我不願意幫助逸兒,我隻有這麼一點本領,難道你要讓我向良王府開口借錢不成?”
墨非煙聽到這裏,已是氣得變臉失色,紅暈像晚霞般呈現在臉龐上,她氣呼呼的開口:“二哥,你這麼說就太不厚道了!三年前,你偷梁換柱,把三百萬兩軍餉換走,害得大哥陷入牢獄之災,全不念手足之情。這些我們都不跟你計較了,現在隻讓你拿出一部分銀子,為的隻是救回三哥的性命,這你都不肯,你也未免太冷血無情了吧?”
聶子然的臉色也頓時變了,厲聲道:“煙兒,凡事需要證據,你說我拿了三百萬兩軍餉,那麼大一筆銀子,我怎麼拿?就算是我拿的,又能藏在什麼地方?我知道你平時跟大哥和老三的關係要好,對我這個二哥格外疏離,但你也不冤枉我,子虛烏有,何患無辭?”
墨非煙為之氣結。這個聶子然還真不是一般的腹黑,拒不認帳,反咬一口,倒好像是她的不是?
聶子靖本來打算好言相勸,到了此時,也不免動了氣,“然兒,當時是我和煙兒一起到涼州調查此事,若沒有確鑿的證據,怎麼會來跟你要銀子?你還是不要再冥頑不靈,快把銀子拿出來。”
聶子然眸光一寒,銳利如劍,寒澈如冰,聲音也冷如冰雪:“大哥,我可以對天發誓,這件事我從未做過。若是大哥手中真有所謂的證據,大可把我告到父王那裏,我身正不怕影斜,沒做過的事情,就算你再逼也沒用!”
這一下聶子靖再也無法鎮定,憤然道:“逸兒不隻是我的弟弟,也是你的弟弟,你竟這樣心狠?你還是不是人?”
聶子然冷笑:“大哥,你這分明是在威脅我?我說了,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更沒見過你說的那三百萬兩銀子。我知道大哥現在為了籌措銀子,六神無主,忙中出錯,情有可原。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哥若苦苦相逼,別怪我這個做弟弟的翻臉無情!”
墨非煙氣的拍桌子大罵:“二哥,我真沒想到,你原來是這樣的心狠手辣?連自己的親生弟弟都可以不管不顧?你可別忘了,血濃於水!”
聶子然輕蔑的冷哼一聲:“煙兒,我知道你很喜歡在大家麵前邀功,所經手的很多事情,都是把我摒除在外。這些我從沒跟你計較過,你不要得寸進尺,咄咄逼人!”
聶子靖“霍”的一聲立起身來:“然兒,你到底肯不肯拿出銀子?難道你非要讓我把這件事告訴大家?”
聶子然瞥了他一眼,笑意更冷:“大哥,我不是三歲的孩童,更不會上你的當。我說過沒拿過,就是沒拿過,你們找我籌措銀子,我情願把悅兒的體已錢拿出來,已經夠仁至義盡了,你們還想怎樣?”
“二哥,人在做,天在看,別以為你可以瞞天過海?”墨非煙決定威脅他,“二哥若是深明大義,拿出五十萬兩銀子救急,我和大哥,代表整個王府對二哥感激不盡!若是二哥你執意不肯拿出銀子,那就別怪我們把這件事告訴父王。”
聶子然聽了,居然忍不住笑了,撫掌道:“這倒是個好辦法,我絕對不會被你們誣蔑!既然你們想去告訴父王,那就悉聽尊便,敬請告之。”
望著那張高貴而冷漠的俊臉,墨非煙真想給他一耳光!她真沒想到,聶子然是這麼混仗,這麼無恥的一個男人?表麵上看起來,他一直為整個王府盡心盡力,現在看來,他分明都是懷著私心,還讓人看不透他的真實想法。
聶子靖那對溫曖清澈的眼睛,此時也含著一重怒氣,他的聲音雖然低沉,卻稅利如刀槍:“然兒,你別逼大哥!”
“我看是大哥逼我才是。”聶子然不以為然的道,“我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大哥非要逼我承認,非要讓我拿出銀子,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墨非煙氣的指著他的鼻子,一字一句的說:“聶子然,你真不要臉!你也算是個男人?身為你的妹婿,我真的看不起你!”
聶子然臉若寒冰:“你愛怎麼看都好,我無所謂。我今天就把話丟在這裏,若是要銀子,五萬兩奉上,若是沒事找事,空穴來風,那我也絕對不會客氣,力爭到底!”
聶子靖見狀,直氣的臉都白了:“然兒,我真沒想到,你居然會是這種人?”
聶子然冷哼:“你沒想到的事情多了,你想以憑空想象,卻不能嫁禍給我。我不像你和逸兒,你們都是王妃生的,而我娘隻是父王的侍妾;自小到大,你和逸兒都瞧不起我,在你們眼裏,我還不如煙兒這個外人,你們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我可以不講較你們的侮辱,但我決不允許你們誹謗!”
墨非煙撤底沒轍了,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聶子然居然這種人?他自始始終都沒有承認那三百萬兩子是自己拿的,說慌話簡直比換衣服還要快!真是豈有此理。
聶子靖朗聲道:“然兒,我不管你對我們王府中人有沒有感情,我現在隻想救回逸兒,不希望父王為了這件事病重在床。”
聶子然不屑的皺了皺眉:“大哥你太執著了,說了沒有就是沒有,難道我還要騙你不成?”
墨非煙苦澀的笑了,她真想翻臉,掀桌子,大鬧一場。可這是在軍營中,她當然要看聶子靖的態度?
果然,聶子靖在聽到這些話後,發出一聲怒喝:“然兒,難道你連大哥的話也不肯聽?你真的想讓父親知道你的惡行嗎?”
聶子然摸著漆黑發亮的眉毛,一字字地說:“敬請發怒,敬請告狀,我在這裏敬謝不敏!”
聶子靖在戰場上領教過狡猾的敵人,見識過詭計多端的謀士,但對這個咬定不鬆口,說謊還堅持到底的弟弟,實在沒有辦法?難道要他在軍營中和然兒大大打出手嗎?
看到聶子靖臉上的憤怒之色,墨非煙心頭一震。這個聶子靖平時在場上驍勇善戰,然而在自己的弟弟麵前,卻完全沒有辦法,連她也沒有見過這麼無賴的人。
“大哥,我們要怎麼辦?”墨非煙忍不住問他,眼角的餘光恨恨的掃在聶子然的臉上,就好像能刺穿他那張奇厚無比的臉龐似的。
聶子靖見二弟執意不肯合作,隻好氣的大罵:“然兒,大哥真沒想到,你原來是這種人?你這麼做,真是丟盡了我們晉王府的顏麵,你也不配做個男人!”
聶子然淡然一笑:“大哥,有什麼脾氣你就衝我發,我不會介意。不過……”他抬頭看了看搖搖欲墜的夕陽,再有一刻鍾,就要天黑了。“不過大哥,這件事刻不容緩,若是再耽誤時間,恐怕逸兒的性命不保?還望大哥三思。”
聶子靖咬了咬牙,朝他恨聲道:“好,算你狠!既然你不肯承認,不舍得拿出銀子來,我們大不了再想辦法,至於你那五萬兩,還是留著自己慢慢花吧?”
聶子然不屑一顧的錯開目光,盡是無賴嘴臉,也不去看這二人,完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但死豬恐怕也沒有這麼皮厚,更不會這樣無情,況且到哪裏找這麼冷漠無情,又英俊高貴的豬呢?
墨非煙再也呆不下去了,扯了聶子靖就走:“大哥,我們不用求他,大不了我們自己想辦法。”她憤憤然的往外走,邊走邊回頭罵道,“那五萬兩銀子,就讓你留著做棺材本兒吧?”說完連推帶拉的抓著聶子靖離開了中軍帳。
聶子靖沒有說話,任由墨非煙推他離開,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溫暖的目光也黯沉的可怕。
此時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鐮刀似的新月掛在蒼穹,星子也遠在天邊。放眼望去,草地像一層薄毯鋪滿大地,暮色蒼茫,遠山黯淡,野曠有說不出的蒼遠遼闊。
墨非煙勸道:“大哥,我們走,我就不相信,二哥不肯拿出銀子,我們就想不出辦法救三哥!”
聶子靖這才回過頭來看她,暮色中,他的容貌看的不很清楚,隻有那清澈的眸光,似比星光更閃亮,卻籠著一層薄霧似的輕愁。未語先一聲輕歎,“煙兒,為什麼然兒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墨非煙自然無法回答,她也不會回答,隻是看到聶子靖這個樣子,莫名的心疼起來。她指著不遠處的草丘,“大哥,我們到那裏去坐一會兒。”
聶子靖木然的點頭,跟她一起來到草丘上坐下來。野風吹亂他的黑發,他的心情也如這亂發一般,整理不清楚。
墨非煙默默的坐在他的身畔,時不時回過頭來看他一眼,再悄悄的把目光移開去。她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她真沒見過這樣的人?就算聶子逸再怎麼胡鬧,也總算顧及手足親情,然而聶子然卻是什麼也不顧,冷血的不像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聶子靖突然問道:“煙兒,我是不是做人很失敗?”
墨非煙詫異的看著他:“大哥,你怎麼能這樣說呢?”
“我的兩個親弟弟,一個身陷囫圇,一個袖手旁觀;我身為大哥,居然一點辦法也沒有,空有一身武功,卻半點也施展不出,我還有何顏麵見到父王娘親?”
墨非煙本來一肚子氣,聽到這話,又有幾分好笑,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聶子靖受打擊的樣子!思忖之後,她靜靜的溫言相勸:“大哥,這不是你的錯。三哥純屬咎由自取,二哥卻是冷血無情!不是你能力不及,是你還不曾看清楚人心的險惡。”
聶子靖默然不語,眉心緊鎖,兩手緊緊握成一團,似乎憤怒和傷心到了極點。
墨非煙怕他想不開,開解道:“大哥,你不用擔心,三年前六百萬兩銀子我都籌來了,更何況這區區五十萬兩銀子?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會盡快籌到這五十萬兩銀子,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把三哥救出來。這次父王急病攻心,若想讓他盡快好起來,就必須把三哥救出來,這個道理我懂!”
聶子靖聽得心頭一陣感動,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手:“煙兒,我欠你太多了。我從沒為你做過什麼,而你總是在不停的幫我,不惜代價不遺餘力的幫我,我實在對不起你。”
這幾句話說的情真意切,傳入耳中,讓人百轉千回,柔腸寸斷。墨非煙聽到這裏,鼻子一酸,幾乎流下淚來,強忍住心頭的不快,反而露出一抹堅定執拗的微笑,“我做的這些事,都是我心甘情願,你不需要想這麼多,更不需要心存內疚,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些。”
聶子靖禁不住回過頭來,定定的凝望著她,眼睛裏有許多柔情:“煙兒,我……我真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就什麼也不要說?”墨非煙手指蒼穹,“你看,已經很晚了,我們是不是應該盡快趕回去?就算籌措銀子,也得盡快,時不待人!”
聶子靖用力的點頭,長臂一舒,把墨非煙攬入懷中:“煙兒,謝謝你。”
墨非煙臉上一紅,聶子靖已然鬆開了她,起身牽馬:“我們走吧。”
回到府中時,已經是戌時了。
為了不讓聶子靖太過擔心,墨非煙回到府中,便直接來到賬房。
“明叔,這麼晚了,還要勞煩你幫我算帳,實在是委屈你了。”
明叔抬頭笑道:“郡馬爺這話太客氣了,身為王府的帳房,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