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婉趕忙給他爸打電話,打不通。她這下是真慌了,遇到了什麼事?怎麼會變成這樣?
元婉敲開隔壁鄰居的門,從鄰居口裏得知,她爸住院了,她媽正在醫院照顧著。鄰居說:“就昨天的事兒,建業被抓後,債主上門討債,你爸跟人發生衝突,不小心傷了腿……”
元婉趕去人民醫院,路上聯係在醫院裏工作的表姐。趕到醫院後,表姐帶她去爸爸的病房,說道:“別擔心,沒大事,就是腿折了,好好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元婉進了病房,看到她爸躺在病床上,眼淚都下來了,埋怨道:“怎麼不告訴我……”
元爸從病床上坐起來,“還沒來得及說……”
元媽在一旁接嘴:“告訴你有用嗎!你哥千辛萬苦跑到你那去就被人給抓了!我們隻當沒你這個女兒了!”
“瞎說什麼呢!”元爸嗬斥了元媽一句。
“我說錯了嗎?要是季沅肯出力,咱們建業也不會到這一步!”
“他自己犯了事你叫人家有什麼辦法?張民也不是好惹的人物!”
“再厲害能比得上季沅?他不是很有錢,不是產業遍布全國數不清?這點小事都搞不定?要不是假有錢要不就是存心不幫!”
元婉聽著父母的爭吵,心生無奈,她知道一旦回來,這是繞不過去的事。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半截身子入土了還要為這對不孝兒女操碎心!”元媽跟元爸拌了幾句嘴,又把炮火對向元婉,“那些債你還管不管?我跟你爸都被逼到沒地方住了!”
元婉問:“他一共欠了多少錢?”
元爸歎了一口氣說:“本金加利息差不多有四五百萬吧。”
元婉驀地瞪大眼,“這些錢都幹什麼去了?”
“瞎造唄,說是要搞什麼工程,一點名堂沒看到,錢都被手下人騙走了。”
元婉沉默了一會兒說:“金額太大,我無能為力。這是他欠的債,跟你們倆沒關係。以後誰要再騷擾你們可以報警。不行的話跟著我去B市住。”
元媽高聲斥責:“你怎麼說得出口這種話!那是你哥!他還不了,我跟你爸逃不了,彬彬以後一輩子都逃不了!我們全家上下都沒好日子過!這次你爸差點被弄殘廢了,下次他這條命就沒了!你非要我們都被逼死才高興!行啊,我帶彬彬跳江!就留你一個人在世上!你跟你男人守著金山銀山去過日子!我們算是白養了你這個白眼狼!當初就不該生你!我辛辛苦苦供個大學生出來,還不如人家初中就拉出去打工的女兒,人家女兒多孝順,每年在外麵打工的錢都拿給家裏,弟弟結婚出錢買房!你讀那麼多書讀成了自私自利的冷血動物!”
元媽口沫橫飛,元爸幾次想打斷她都沒成。
元婉皺著眉頭沉默不語,她媽越說越多,越說越激動,氣的伸手推搡了一下她,“人家的女兒那麼孝順,我怎麼就沒那福氣!你說我生你有什麼用!”
元婉往後踉蹌了下,穩住腳步。
“來看你爸還帶個口罩,醫院裏人來人往,就你金貴!就你怕得病!裝模作樣就別來了!”元媽在氣頭上,看元婉哪兒都不順眼,就連她臉上帶了個口罩也要罵幾句。
元婉取下口罩,臉上的傷口暴露出來。
她媽驚的停住嘴,錯愕的盯著她的臉。她爸倒抽一口涼氣,急急道:“你這是怎麼弄的?還能好嗎?怎麼都沒聽你說?”
元婉淡淡道:“出了點意外,不想你們多操心,就沒說了。”
元婉將口罩捏在手心,看向她媽:“如果我沒能力幫他,就被你認為這個女兒白生了……你覺得我存在的意義就是給這個家庭做貢獻,給你們錢,給他收拾爛攤子,那沒辦法,你還真是白生了。”
元婉平常被她媽數落都是悶不吭聲,很少有這麼直接反嗆的時候。她這話一出,她媽臉都綠了,哆嗦著說:“反了反了……都敢強嘴了……忤逆不孝的東西……”
“我還想問,為什麼我會生在這樣的家庭?”元婉與她媽對視,黑白分明的眼底浮出水光,“你羨慕其他人的女兒,我更羨慕其他人的媽媽。我不羨慕他們生活條件優越,不羨慕他們是豪門大戶還是書香門第,我就羨慕他們的媽媽沒有重男輕女!他們媽媽不會張口閉嘴都是錢,不會心裏眼裏隻有兒子。他們不會把女兒當做工具,不會整天把我生你有什麼用掛在嘴上……”說到這裏,元婉的喉嚨哽了下,“沒用你就不生了是嗎?你生我就為了有用?”
元婉眼裏淚水滾下,滑過臉上的傷疤。
她往前一步,走向她媽,含著淚道;“以前我也一直想做一個孝順的女兒,後來我想通了,無論我怎麼做,你都不會滿意。除非我無止境的滿足你和你兒子,這輩子就為你們而活,這樣你才高興。你才覺得這個女兒沒白生,生的有用。可我除了是您的女兒,元建業的妹妹,我還是元婉,一個獨立的人,我還是季沅的妻子,是希希的媽媽。我的價值不是在你跟前做個愚孝的女兒來體現!我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需求,我不是為了你們而活著!”
元婉含怨帶怒的一席話說完,病房內久久無言。她媽有點懵了,不知道怎麼應對。這跟她以前那個逆來順受的女兒不一樣……
她爸長歎了一口氣。
“你什麼時候能把我像哥哥一樣看待……”元婉哽著喉嚨說,“考慮到我的家庭,在乎我的喜怒哀樂,關心我的處境,不把我當做為你們奉獻的工具,你才是有資格教訓我的媽媽……”
從小到大,家人對哥哥的偏愛,凡事為哥哥優先考慮,她已經習以為常,她習慣了被忽視,習慣了忍耐,習慣了承受。可她內心也渴望被嗬護,渴望被寵愛啊。她也想做膝下承歡的孩子,依偎著她媽撒嬌。親子節目裏,母慈女孝其樂融融的畫麵,每每看的她熱淚盈眶。她有多羨慕,就有多難受。
元婉的情緒一時間平複不下來,那種熟悉的反胃感又湧了上來。她怕在病房失態,看了看窗外外麵暗下來的天色,對她爸說:“爸,我今晚先找個酒店住下,明天過來看你。”
元婉離開醫院,剛走到街邊,抱著樹吐了起來。
最近這陣子惡心嘔吐的有些頻繁,月經也不規律,元婉心裏敲響了警鍾,路過藥店時買了驗孕試紙。
當天晚上在酒店裏,她測出自己的確懷孕了。
元婉不知該喜該憂,正發愣時,手機響起,季沅打來電話。
“老婆,睡了嗎?”低柔的聲音響起,他無論走到哪兒,隻要不在家,每天晚上都會給她打電話。
元婉本來是打算今天過來明天就回去,可現在她爸躺在醫院裏,沒把家裏的事情理順,她怎麼能走。既然這兩天回不去,還是得告訴季沅。
“家裏出了點事,我回老家了。”
“出什麼事了?”季沅眉頭微蹙,“怎麼不告訴我,我陪你一起回去。”
“沒什麼,我爸身體不舒服,我先照顧他幾天。過幾天回去。”元婉不打算跟季沅說家裏的情況,更不想說他哥欠了一大筆高利貸。她知道,季沅最不缺的就是錢。但是他的錢再多,也不是救濟她家的理由。她不希望這場婚姻成為救濟和扶貧。
季沅聽元婉這語氣就知道她不想多談,他沒繼續追問。兩人聊了幾句掛電話後,季沅立馬通知助理安排次日行程,他要前往元婉家鄉。
元婉掛電話後才想起來,她懷孕的事兒還沒說。
她的心情是矛盾的。在此之前,她沒想過要小孩,前些年虧欠希希太久,如今他回到親生父親身邊,她才略感安慰。如果生了個二胎,希希會不會不開心?會不會覺得爸爸媽媽不愛他了?
元婉打算等回去跟希希聊聊,再決定要不要孩子。
.
次日,元婉起床收拾自己,買了早餐趕去醫院看她爸爸。她媽住在一個親戚家裏,帶著侄子彬彬,還沒過來。
季沅一大早出發趕路,同時讓下屬調查了解元婉家的情況。他沒聯係元婉,傍晚時到了縣城,徑自趕到醫院,前往病房。
病房裏,元婉蹲在床邊,正在給他爸洗腳。
他爸有些窘迫道:“我能行,我自己來……”
“你可好好坐著,別把腰又折了。”元婉仔仔細細的給她爸洗著腳,在他足底按了幾下,笑著說,“我這技術不行,等你好了,咱們一起去足浴。”
元爸瞧著女兒頭頂的發漩,眼眶微紅。他活了大半輩子,還沒享受過兒子給他洗腳。每次有什麼病痛,都是女兒悉心照顧著,根本不能指望兒子,更別指望兒媳婦。
年輕時他的思想也被自己父母影響,想要兒子,生了兒子還想再生個兒子。可是這些年下來,他愈發覺得,女兒更懂事,更孝順,更貼心。他這個兒子從小被驕縱壞了,反而養成了自私蠻橫的性格。
她這女兒命運坎坷,吃了那麼多苦頭,現在好不容易過上好日子,不能被她哥拖累了。
元爸開口道:“別聽你媽瞎說,千萬別跟小季開口要錢。這樣會被人看輕。你帶了個孩子過去,能讓他們家接受很不容易了,再來個爛攤子,沒人受得了。”
元婉笑著說:“你也別操心了,該怎麼做,我心裏有分寸。”
季沅在門邊安靜佇立,目光落在元婉手上,她青蔥般白淨的手擰幹毛巾替她父親擦腳,他心潮湧動,想到了很久以前,當他被派去美國公幹,他媽病危的那段時間,她比現在更加體貼周到的照顧著她媽,給她媽端屎端尿,就連醫院裏的醫生護士都對她讚不絕口。
那時候她已經是聲名在外的美女作家,她每天要忙簽售,她寧可白天晚上連軸轉,也要抽時間去醫院親自照顧他媽。
這麼溫柔善良的女孩,他沒有好好嗬護她,反而用他陰暗狹隘的心思去揣度她、傷害她……
元婉給她爸洗了腳後,端起水盆起身,一轉頭,看到了站在門邊的季沅。
“你怎麼……這就過來了?”元婉很是錯愕,都沒注意到季沅眼眶發紅。
季沅迅速調整狀態,微笑著走入病房,在他身後跟了兩個助手,拎了大包小包的名貴補品。
“你說咱爸身體不舒服,我當然要回來探望。”季沅接過元婉手裏的水盆。他的下屬立馬從他手裏接過去。
季沅走到床邊,對元爸問候,“爸,身體好點了嗎?我最近有點忙,比小碗晚一天過來,您別見怪。”
“哪裏話,怎麼會……”季沅這麼殷勤,元爸倒不好意思了,“我也沒什麼事兒,你們一個個趕回來,多耽誤你們事兒啊!”
季沅在床邊陪了元爸好一會兒,元婉看看時間,她媽差不多要過來了。不想她媽跟季沅打照麵,說些強人所難的話,她拉著季沅走了。
離開醫院時,天色已暗。天幕上繁星點點,吹過的風帶著初夏的涼爽。
季沅攬著元婉的肩膀,她摟著他的腰,兩人自然而然的貼靠在一起,姿態親密無間。
“這麼急趕過來,吃晚飯了嗎?”元婉問。
他悵然的歎了一口氣,“沒老婆陪著,哪有胃口吃飯。”
“矯情。”元婉嗔笑,“想吃什麼?”
季沅當真想了想,說:“那家拉麵館子還在嗎?”
元婉一聽就明白了,“我們去看看。”
七年前的寒假,她回家過年。那時候她被家裏人到處渲染,三親六戚都知道她是個作家,一回家高朋滿座,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人前來串門。她爸媽是好麵子的人,還非得喊她出來見客,說都是親戚,別擺架子。
不僅如此,寒暄了沒幾天,那些人開始借錢了。
元婉心裏清楚,這種錢借了是有去無回。幾千幾千的她還能當做是好事,借幾萬十幾萬的她就不行了。那時候她一心想著要攢錢買房子,要攢錢給圓圓做手術,自己的日子過的都很樸素,哪有那麼多錢大把往外撒。
但她爸媽覺得,親近的關係,該借的還是得借,不然多難為情。
又一次因為借錢問題發生矛盾,元婉被她媽罵了一頓,她回到自己房裏,給圓圓打電話訴苦,聲音還帶著哭腔。他在電話裏不停安慰她開解她,給她講笑話,終於把她逗得破涕為笑。
當天晚上,她接到一個電話,一個陌生男人聲音響起,“喂,元婉嗎?你有個快遞,我不知道你家怎麼走,就在巷口,你出來取。”
元婉趴在窗戶邊一看,外麵雪下的不小。她圍上圍巾打著傘出門了。
走到巷口,視線一抬,她驀地捂住嘴巴,像是怕心髒跳出來。
墨藍色天空下,站著一個身穿灰色大衣,麵帶口罩的頎長男子。風過,吹動他柔軟的發絲。輕悠悠的大雪落下,拂過他的發,他的睫毛,他的肩頭。
寂寂雪夜裏,他渾身都像在發光。
她激動的把傘都甩開了,衝上前去抱住那團光。她緊緊抱著他,驚喜的聲音都哽咽了,“……你怎麼來了?”
“你不開心了,我當然要過來。”他的聲音從口罩裏發出,沁著冰涼的冷空氣,好聽的像是清泉漱玉石。
元婉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這幾天受的委屈和不愉快,在這一瞬間全都煙消雲散了。
“這個快遞喜歡嗎?”他揉著她的發絲,笑道。
“喜歡!喜歡!”她抽著喉嚨,連連點頭,“喜歡死了!”
那種充溢胸腔席卷全身的幸福,令她就此死去也心甘情願……
元婉帶著季沅來到昔日那條街道,如今依然熱鬧非凡,擺滿了夜食攤。元婉目光四下搜尋,喃喃道:“好像是不在了,我記得那家麵館叫胖老三正宗蘭州拉麵館,現在沒這個招牌了。”
當時是冬天的雪夜,他們進到館子裏坐著。現在是夏天,元婉挑了個路邊攤坐下。
“這家也不錯,就在這兒吃吧。”
季沅坐到元婉身邊,拉過她的手,攥在掌心揉捏。
元婉對老板招呼:“一碗四兩牛肉拉麵,寬麵,不要香菜,要蔥花。一碗二兩,細麵。”
“好勒!”
元婉回過頭,推了季沅一下,“你去一邊坐嘛。”四方的桌子,他非要跟她坐一邊,還挨得那麼緊。
季沅抓著她的手把玩:“麵來了再過去也不遲。”
麵上來後,他坐到一旁,兩人開始吃麵。
夜風徐徐襲來,吹開元婉額頭上的劉海,季沅的目光看向她,忘了收回來。昏黃的燈光下,她撲閃撲閃的長睫毛就像落滿蜻蜓的盛夏池塘,眸底是一汪清潭。
元婉一抬頭,發現季沅直愣愣的盯著她看,“看著我幹什麼,再不吃麵坨了。”
季沅嗓子有些啞,笑著調侃道:“我老婆好看啊。”
那一年,她也在他身邊這麼秀氣好看的吃麵。那一年,他們許下山盟海誓,要相伴一生。如今七年過去,當年的麵館不見了,當年的街道變寬了。當年青澀稚嫩的女孩成了成熟堅強的母親,當年不名一文的窮小子成了財富主宰者。世事變幻,滄海桑田,唯一不變的是,七年後他們還在一起。她就在他身邊,他依然能這麼看著她吃麵。他的初心,他的始終,都在,都是她。
於他而言,人生最幸福最圓滿的事,不過如此。
吃完麵,兩人手拉手漫步回酒店。
深夜,酒店房間裏,季沅纏著元婉濃情蜜意時,元婉阻止了他,“別……不行……”
“怎麼了老婆?”他輕咬著她的耳朵,壓在她身上不肯挪開。
“我……”元婉想說自己懷寶寶了,又很羞澀,有種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的感覺。她現在也拿不準要不要這個孩子。過幾天吧,等她去醫院檢查,有了確切結果再說。“我今天很累了,我想好好睡覺。”
季沅瞧元婉那不情不願的嬌氣模樣,心中略有失落,但沒勉強。他將她摟在懷裏。這種把她踏踏實實抱在懷裏的安全感、幸福感,足以抵抗體內欲求不滿的空虛。
接下來兩天,元婉在醫院照顧她爸時,季沅為她家的事情走動,元婉並不知情,以為他在忙自己的事。
這天中午,季沅過來陪元婉和她爸媽吃飯時說:“我了解了下情況,當時有其他人參與動手,他喝醉了,手中沒有凶器,沒有把人致死的能力。有幾個下手重的已經認了,律師說能爭取到三年五載的刑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