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塵埃落定,寂月乘駕水幽鏡重回清幽殿。
長長的階梯旁,兩邊梧桐蕭蕭落下。滿目的蒼黃,一片淒涼。想當時,她被他罰在此掃梧桐落葉,掃了又落,落了又掃。那時候的她,還以為是師尊要捉弄,開始在階梯上賭氣不幹。
寂月站在台階上,靜立不動,任落葉輕悄悄地啪嗒在她烏黑的長發,潔白的衣袍上,目光盈盈。
那時候,他靜坐在殿內,淡淡地說:“若果你的心裏摒除了凡人的貪欲妄念,那些落葉就會幹淨了。你掃完之後,再看見落葉,那是因為你的心還不靜,並非我在使詐。……”
而憫天,我如今心裏的並非是貪欲,卻是思念——抑製不住地如潮水一般的思念!我該怎麼辦?
我該如何來忘記你?
又該如何來靜下心——不再記起——你已經不在這個世上?這個蒼茫的六界之中?
如今的心境,無論她如何屏息,也無法回複波平如鏡。
寂月回首俯望來路,隻有長長的階梯寂然無聲,夜涼如水。
月色下,遙望那華陀巍峨高聳的雙峰,曾經在那山巔之處,他教她每日練習水幽鏡,也曾經以為她的頑劣,將她從山巔扔下去。那時候,他的心裏必定是焦急,而又無奈的吧!
寂月微微扯動唇角,笑了一笑,那麼的單薄的笑意如露水一般。
她一步一步地行上,宛如過去無數的歲月裏的身影一般。三百年前,她下山殲魔歸來,也曾如此獨自的走上清幽殿,那時候,她是靈山玉瓏,感懷著師尊的慈悲,到人間來曆練,一心撥出六界的苦難;三百年後,她練鏡回來,奔奔跳跳地走上清幽殿,那時候,她是寂月,心懷中不清不願的心思,回到廂房,整天想著如何才能擺脫著當成炮灰的命運?
寂月沉默著細數這三百年不變的階梯,心中在想,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起,改變了那樣的心意?
是他說出要守護她的那一刻的心安理得?
是他時常伸手,輕揉她發頂的時候的怦然心動?
是他冷聲而無奈地責訓:你這個小丫頭!愛看他眼底偶爾溫柔泛起的輕笑。
是他心懷寬容,陪她去逛廟會那一夜所產生的貪戀和心滿意足?
是他沒收她的瓜子,一再對她生氣,說後悔收她為徒時候的驟然心驚?
是他在危難中及時救她時的心安依賴?
是他與她墜入魔障時候,為情所困而強製忍受時的心疼憐惜?
是她塑不了真身,看他為她寫道經靜心時的依依不舍?
是他關懷她的心事,放縱她三天自由的艱難煎熬?
寂月伸出右手,那一隻銀鐲還曆曆在目,銀環上雕刻著火炎與水幽的圖騰,水火相容,瑰麗而神聖。她手底的白光一過,那隻銀鐲便顯出了本相,那原本就是她偷偷將他的落發與她的發絲結在了一起,串上了紅豆,圈綁在手上的信物。
人們常說結發為夫妻,紅豆寄相思。那時候,她以為自己要去淨心宮,悄悄地留下了這一片酸澀羞赧的心事。
如今,人去樓空,落發卻還在她手腕上縈繞成圈,繾綣成環。一絲淚意,不期然地飛騰上眼角,在黯然的夜色下看來,晶瑩如珠光閃爍。
又曾經是誰不念紅塵,如今細細追溯前塵往事?
在那擎天的山峰,麵對孤月,遺世而獨立。
她衣帶飄拂,迤邐宛如天九仙人,臉帶肅容地字字告誡於他:“曆代的雙鏡主人都難逃一個命運,那就是感情這關。因為雙鏡能夠互相感應的緣故,又必須修成鏡心,鏡心也比別人更加的容易感知一切的事物和感情,所以雙鏡主人的心注定要比旁的修道之人敏感。”
那時候,他澄亮的雙目也許曾經微微掠過一絲的安然,在她身後垂手默然的聽著。
她的話語,言猶在耳:“因此,我們的修為很容易會受到感情的阻礙,千年來這樣的宿命始終改變不了。一旦,有了感情的牽絆,我們的境界就很容易停滯不前,為師並不想我們師徒一直重複輪回,步上前人的後塵。”
“師尊,那麼我要怎麼做才能擺脫這樣的宿命?”他那樣安靜無波地詢問,看不出一絲的心事。
她的眉間似乎微帶惆悵,語氣卻堅定地回絕了一切的情感:“杜絕一切感情的滋生是最好的辦法,若果真的辦不到,唯有在最適當的時機選擇犧牲,讓下一任的雙鏡主人出世。”
那時候,她的聲音那麼淡定,那麼平靜,完全讓人感覺不到話語裏麵所包含的悲傷和決意。
寂月的淚水劃落臉頰,一切的錯不知是何時開始,正如一切的愛也不知是何時開始存在?
隻是,等她驀然回首,想要去追尋的時候。
那個人,卻已經飄然離她遠去!
階梯之上,已經三百年了,庭院裏的那一缸荷花竟然還在原處,竟然還是如此的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