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流逝(1 / 2)

時光就在指間流逝。

夜幕降臨,就在那瑩月高懸,星海無雲的無比相似的夜晚。也就在那最高的峰巔的懸崖邊,她依然以那遺世而獨立的姿態盤坐其上,她的膝上放著一架烏木琴,益發映襯著她白衣皎潔如山巔那不可攀附的冰雪。

琴,是那許久未曾撥動的琴。

是她的前生所有。

也許,在他前生撥動的時候,那七弦絲上還曾經停留著她偶撥絲弦的指尖的溫暖。

然而,此時卻是徹底的冰涼。

許久已經沒有人再撥動它了。

她在清幽殿裏滿屋尋找的時候,才發現它藏在一個角落的櫃子裏。他用青布包裹著它,端端正正地放在櫃子的最裏麵。然而,許多年不曾再用過,那興許是自從她離開之後,他就從不再撥彈。

如今重新取出的烏木琴上,竟還保留著當初斷掉的弦。寂月眸色幽幽地撫摸著那一根雪白無暇的絲弦,遙想著當初他因為何事何人,撥斷了這一根絲弦,卻又沒有將它再接上?

琴斷了……

是因為情……斷了……嗎?

她微微閃動睫毛,似乎是在阻擋著什麼出來,目光盈盈如水般,跟隨著指尖捏起那一段的斷弦。唇角微微地抿了一絲意向不明的笑,指上忽出靈力白光,皎潔如雪,又如絲,一頭尖細與斷弦接上,又重新修好這一具烏木琴。

那一年,她隻是因為太孤獨,所以當在人間看見有人抱琴自彈的時候,她覺得那樣融合了風雲花雨的傾訴心事,再也適合不過。人世間,縱有千萬人,她卻無法將心中之事與他們傾訴,無人能懂,也無人能解理解,更無人能坦白相告,唯有傾訴於這清風明月之中,流淌於自己這十指之間。

琴,為心聲。

世人常常如此地說。

不知道,每當她在此地訴琴的時候,他是否也能夠聽明白了她的心聲?

寂月此刻臉上的笑溫和潤澤,帶著緬懷的悵然以及思索。人間的琴曲或高山流水,或陽春白雪,又有那隱士之淡薄,亦又那文人之雅麗,也又世俗弄樂之靡靡之音,而她,從來是隨手而彈,不入世俗之音,隻是隨心而彈,或長,或短,或清雅,或灑脫,或執著,或迷惘……

此刻的山巔,依然是烏眉、烏眸、烏發、烏琴,然,彈琴的也不盡是當年的人。

而聽琴的,也不盡是當年的那一個人。

寂月隻是隨手輕撥,憑著前世的記憶,指尖雖有生疏之感,但那曾經練習的指法依然記得。

玄辰此刻並沒有肅立而待,她不是他的師尊,他也沒有認為自己是她的弟子。他就那麼隨意地曲腿坐在一旁,身體後仰,靠著一塊聳立參天般的石壁,眸***地在此,似是相陪,又似是聽琴,也許隻是百無聊賴地在發著呆。

寂月偶然抬眸,瞧見他臉上安然散漫,再也沒有從前那種恭敬謹慎之色,心中一瞬間閃過的情緒,也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憂悒。仿佛有些什麼事情,總喜歡是在失去之後,才要去想念,才懂得如貪戀當時那一刻的美好。

她的指尖不期然地轉撥了一個音。

那是一首,也是唯一一首,她還記得的人世間的琴聲。

她也隻是,曾經在這裏,在一個深夜裏,聽他獨自在此彈奏過。

那一首曲子叫做《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清朗的低吟,在眼前輕輕地響起,他仿若那麼無意地隨著琴聲吟念了出來。就在她的麵前,如此隨意地說出了他前生的心聲,讓人毫無防備。然而,這樣的心事,在前生,他是如何也難以出口的,隻能深深地埋葬在心裏,悒鬱成傷。

寂月不期然地抬頭,指尖怔然停住,有些恍惚的神色浮現在一張秀麗的臉上。眼神有些茫然地看著他,良久,才問道:“你懂得這一首詩?”

她的聲音在微微的顫栗,而自己也沒有發覺。

玄辰仿佛好不在意地笑了一笑,神色清朗,回眸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笑著說道:“這是一首求之不得的詩。”他那樣隨意的說,卻絲毫不知道無意的話,說中了別人心中的傷,連目光也沒有在她的臉上停留過一會兒,徑自又望向前方的雲海飄拂之處,繼續說道:“家父自小請了先生為我教學,他還期望我能入世為官,所以四書五經都有讀了一些。”他玩忽般的一笑,“隻是我的誌向,一貫不在那上頭。幸好,還有家兄成材,不至使老夫失望透頂!”

他輕慢地笑了一笑,完全的不以為意。

在如此清瑩的月色之下,衣發輕飄,仿佛就能化羽而去。

從此乘風遨遊四海,無拘無束。

這一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拘束他的了嗎?

寂月忽然有些黯然地想,曾經聽人說,世上最遙遠的距離,莫過於我在你的麵前,而你——卻不知道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