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這男人說,就算她死了,顧家也一樣要陪葬。連她臨死所托都不能改變她的心意,宮殿裏跪著的這些人,又怎麼可能活下來?他不是替自己的離世而悲痛,隻不過她到底還是他的皇後,她的尊嚴等同於他的尊嚴。
隻是,這個男人身體裏泛出的哀傷是怎麼回事?良辰從對方的眼睛裏讀懂了一些情愫,但它們似乎成了最艱澀的文字,看到心裏卻又不敢輕易觸碰意義。許久後,他慢慢地轉過身,一個手勢,就有護衛將整座宮殿的下人帶走,仿佛隻是一個瞬間,原本哀戚的寢宮就寂靜下來,良辰忍不住摒棄,看著那個明黃色的背影,仿佛謎底就要揭曉。
下人沒有搬來屏風,而他就這樣端坐在一旁,直到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良辰好奇地轉過頭,目光從華尚輝的背影轉到門口,當對上那人清冷的眸光時,良辰止不住哆嗦了一下。
顧丞相,也就是良辰的父親,顧家的當權者。
良辰止不住心底泛冷。不管這些年自己心境如何平和,看見這一幕終究不好受。原來上輩子華尚輝對自己真的一點情分也不講,就算是要對顧家動手,屍骨未寒都算不上,才闔上就要將人趕盡殺絕嗎?不,華尚輝,你小看顧家了。
百年世家,幾朝風雨飄搖,走到如今這個位置,顧家也不是螞蟻,由得你一手捏死。良辰快活地附在僵死的軀殼上,等著華尚輝跌一跤。隻是為什麼兩個人都沒有動作,一個跪著,一個坐著,仿佛躺在床榻上,剛剛死去的人,不是他的女兒,不是他的妻子?
一個是官場老手,一個是權利巔峰的男子,統統都是不好對付的人。良辰收起那絲夢裏人看戲的清閑,沉下心,一點點梳理當初的事件。對父親,良辰不得不客觀地說,見到的次數甚至還比不上華尚輝,但父親就是父親,良辰還不是為了他和顧家,走到今天。別說是她,隻要能保住顧家,父親連他自己都可以算計……
算計!
火光之間,良辰盯著榻前跪著的那個中年男子,隻覺得他那中規中矩的麵容開始扭曲起來。果然……
“丞相,你可認得床榻上那女子是誰?”華尚輝的聲音空渺無邊,良辰愣了愣,究竟是這個夢境出了錯,還是她的記憶出了問題,明明華尚輝說話的聲音,不是這樣的。跪著的人正正經經地給榻上的顧良辰磕了三個響頭,“微臣知道,這女子正是當朝皇後。”
“可這皇後,又是誰?!”華尚輝的聲音夾雜了一抹肅殺,風卷動殿裏的紗幔,替一切添了一抹冷然。
顧嵐從地上,扶著自己的膝蓋,站了起來,挺直的脊背永遠是他麵對一切的姿態。
“皇後是顧家女,是我顧嵐的女兒,為顧家而死,是她的榮耀!”
果然,良辰灰心的閉上眼,什麼慶妃,什麼宮鬥,統統隻是媒介,真正放棄她性命的正是她最想保住的人。皇上要動顧家,顧家隻能舍棄最榮耀的這顆棋子,良辰沒想到局麵到了這個地步,竟是要犧牲她了。
福兮禍兮,相依相伴。顧家送她入宮享盡權貴容華,現在要她拿命來護顧家根基,怎麼不劃算?若她隻是當初那個良辰,或許絲毫不會猶豫,可她多活了一輩子,知道這人間,畢竟有真情的。
顧嵐這樣做,良辰佩服他的大氣與智慧,卻心寒他對女兒的絕情。她的身體裏有他的血脈,卻不過是為了家族興旺榮辱的犧牲品。她還有什麼盼頭?反倒是華尚輝,迎著顧嵐的眸子站起身,“沒有皇後的顧家,憑何安生立命!”
顧嵐低下頭,姿態謙卑,話語裏卻是半點不怯弱,“皇上,顧家百年氏族,剛喪一女,若想寒了天下臣子民心,那我顧嵐,無話可說。”誰不想做明君?誰不想在千載功業簿上留下好名聲?顧家女兒除了無所出,且是天命大師說的,皇上晚有兒息,誰也怪不得。這會兒被人刺殺身亡,皇上立馬究責顧家,可不就是寒了天下人的心麼?
顧良辰不用再看下去了,顧嵐是名成功的政客,顧家永遠不會倒,而她,也該夢醒了。十八年,不過一場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