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禮部侍郎文大人在匆忙的腳步裏走近這間屋子，這間當朝宰相的臥室。屋子裏並沒有點燃燭火，隻有一扇窗微微開著，光線很黯淡，寒氣凍結如同被蛛網纏住，冷冽也難以扯碎這一簾幽夢。
“進來。”一個疲憊而莊重的聲音從屋裏透出，文侍郎的眼睛已經適應了房間的光線，他看到了那裏有一張檀香木製的床，床上臥著一位虛弱而淡然的老人。白色的衣袖很好的貼合手腕，折腳處被整理的一絲不苟，幹瘦的手輕柔的垂落在絳紅色的被角。老人的眉目清晰、輪廓柔和，依稀可以看出他年輕時的容顏。
“老師。。。。”文侍郎的聲音有些控製不住的顫抖，眼淚從下巴滴在胸口。
“文兒不必難過，生老病死本是常事。”老人略起身，聲音平靜而自然，向抽泣的文侍郎微笑道，“我這一生，該經曆的差不多也都體會了，總是不枉這一世的。”
“老師的養育、栽培之恩，文兒必然銘記終生！’’文侍郎猛然跪倒在床前，對著理石的地用力地磕了三下響頭。
“文兒快起來。”老人直起身，伸手扶起文侍郎，臉色愈加蒼白，“文兒，知道我為什麼不讓你喊我父親嗎？’’
“莫不是孩兒並非師傅的嫡親骨****侍郎低低著頭，燭光淡薄，一點影子從他的眼角掛到嘴角。
“非也！我一生沒有子嗣，早年帶回了你，便視你作我的親子了。”老人的眼神有些迷離，透著一層淡淡的霧，看起來溫柔至極，聲音也活潑了些，“那是因為你師娘怕老，連母親都不肯做的。那時你師娘真是可愛的好笑，嚷嚷道兩個人天長地久便是夠了，連孩子都不肯扮做第三者插足的。”
老人頓了頓，有些感傷：“或許她那時並沒有歲月的概念吧。”
“師娘！”文侍郎聲音有些驚疑，他並不知他的這位博識天下、卻一直鰥居一生的師傅有過紅顏知己。隨即試探性的出聲詢問，“師娘。。。師娘定是位仙女般的人物吧。”不知何種女子才能讓這樣出眾的男子牽扯紀念一生，文侍郎暗道。
“不，她就是仙子！”老人聲音鏗鏘，又歎道，“不是人間的仙子啊，是人間留不住的仙子。”
文侍郎把“人間留不住”理解為了已離開了人世，心頭不禁了然與歎息。
“我遇見了她時，就知道，我邂逅了這一世的傳奇了。我無意中順著傳奇演了下去，好像不是在體驗劇本而是編織自己的故事。”老人陷入回憶，眼神裏重新煥發出神采來。
文侍郎不忍打斷，靜靜地聆聽。
“也許是前世就寫好了的傳奇，我無法躲避，隻能在這一世認真的演下去。沒有身不由己，當我傻傻的穿著戲袍在戲台上舞蹈，便難以自拔，就此不肯謝幕了。即使悲愴的結局早已寫好，戲子在結局前無論如何也不肯順著演下去。”
老人的語調變的低緩，“直到，直到一切畫上句號，直到舞台謝幕，直到，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沒有我，戲還是會演的，因為石碑可以朽了、爛了，書生可以老了、死了，戲台還在那裏，傳奇還會繼續。’’
窗外飄來了一朵晶瑩的雪花，緩緩落在書生幹瘦的手上，輕輕地消溶、不見。
書生最後深深望了一眼窗外嚴冬優雅的景致，想要記住什麼似得，微微一笑：“該是還這一生的傳奇了。”
燭火用力顫抖了幾次，猛然被一陣寒風吹熄。
屋裏傳出文侍郎的大哭聲。
【雪花之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