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太過著急,竟忘了一句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就這樣繼續追到了觀門,不料腳下一個踉蹌,眼看便要摔下去,一隻手卻挽住了她的胳膊。
“阿九,你這是做什麼?剛才在後麵叫了你幾聲,你都不應我。”身邊的人正是已經論完道的楊宇桓。
“鄒淼,鄒淼知道……我娘的事,快……幫我追。”她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兒。
見她一臉慌亂,楊宇桓卻依然鎮靜,“隻怕你如今追到也沒用,他,會說嗎?”
“可是那要怎麼辦?”九丫揪住他的衣襟,想將人拉開,楊宇桓歎了口氣,索性抓住了她的手,“阿九,去找你應該找的人,跟你約好的那人。”
因為是楊宇桓的話,抑或是他的手,她總算平靜了下來。興許是剛才繃得太緊的心弦如今頓時鬆掉,她隻覺得累。楊宇桓本想帶著她去找那道姑,可還沒走出一步,卻覺得腰間一緊,低頭一看,竟是走在後麵的九丫自後抱住了自已。
“阿九。”他歎息般喚了一聲,身後的人卻沒有聲響。
直到背心有微微地濕意透過夏衣沾染在肌膚之上,有些暖,卻有些寒。這一月來,她似乎承受了太多,但慶幸陪她走過的是自已而非他人。
天靜觀的香茗是臨安城都頗有名的,因為稀少就算高價也不一定能買得到,觀中也隻有有一定輩份之人才能享用。楊宇桓自然是品嚐過,但九丫則是第一次喝到。但他覺得,就阿九今日的神色來看,定不會覺得這香茗有多難得。
正如如楊宇桓所料,不遠處與道姑同坐在水中亭的九丫隻當杯中茶是白水,牛飲一口哽下了肚,“前輩如今可告以實情了嗎?”
道姑見自已待客的好茶竟被她喝成這樣,心裏痛惜得很,幸虧遠處候著的那位男子頗有品位,一邊品一邊讚,還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給足了麵子。他是與阿九一同來的,聽徒兒說是臨安楊府的三公子,自已不問世事多年,不清楚現在這些年輕人的事兒,但看人的眼光亦比後輩好那麼一些。有句話叫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眼前的女子,很是幸運,自已亦為死去的人高興。
她淡淡一笑,抿了口茶,清了清喉嚨,終於開了口,“那要從二十多年前你娘才到臨安時說起了,那一夜她借宿觀中,貧道在道堂守靜,正巧遇見她前來請卦。她在演卦一學上頗有造詣,因此在觀中的幾日裏,與她便兩相熟識了。我知道她後來去了鄒府,亦知道那日她為此所請之卦是凶卦。此後她常來觀中,有時會帶著一個丫鬟,便是荒山溝那位。但是直到三年後的某一日,那丫鬟找到我,說她被趕出鄒府,但是女兒卻留在了府中,她在鄒府外守了三日,想帶女兒一起離開,但卻不得其門。丫鬟想讓我相勸,可是造化如此,又怎憑一言半語就能改變。我將人帶入觀中,並為她卜了一卦,那一卦亦是下下卦,但她卻說,這世上卦象沒有所謂的上下,所謂的吉凶不過是因事而論。於是三日後,她離開了天靜觀,再尋不著人,留下的隻有你手上的念珠。你與她長得極像,所以第一次見到你,便已認出。”
對於九丫娘親,她又多了幾分認識,即便是經他人之口。白尹口中的她活潑開朗,鄒淼口中的她善解人意,而道姑口中的她亦是有情有義。這樣的人,與之相處後,怎能忘得了,難怪白尹的情留存了這麼多年。
然而興許正是太過完美,才讓她承受著命運的不平。
九丫眉頭已經擰了起來,手無端端掐著腕上的珠子,心頭壓著的大石卻絲毫沒有挪開,“她後來一定回了鄒府,你們去找過嗎?還有鄒淼所立的牌位又如何解釋?”
道姑歎了口氣,“她的去向那丫鬟確是找過,鄒府隻說不知,亦因為此事她也被鄒府趕出來。至於牌位之事,即便再問,亦又能改變什麼?一切都是造化而已。”
又是造化!九丫不問佛道,亦沒有高深的智慧,興許是還留著剛才道堂裏鬧出的情緒,九丫沒能壓住怒氣,拍桌便起,“你們這些牛鼻子,什麼“造化”,什麼“因緣”,不過是在求之不得之時自我排解的懦弱托辭罷了。”
她這一發飆,頓時引得在旁伺候的幾個道姑臉色大變,其中幾個已經起了身,然而九丫沒想到的卻是被自已指著鼻子罵這位反倒是一臉平靜,隻見她一邊示意旁人坐下一邊笑道:“世間道法玄妙,各人亦又不同的理解,你如此認為自有你的道理。但小姑娘,你可想過你娘親當年留下這念珠在貧道這裏,已經料到她的結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她無悔,便是大道。等你有一日真正了解了道法之妙,便知道為何我會這麼做了。小姑娘,我言盡於此,你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