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曾國荃他鄉遇舊部(1 / 3)

趙烈文著《能靜居日記》同治六年九月初十日的日記載:”師自言……親族貧窘者甚多,雖始終未一錢寄妻子,顧身膺朊仕,心中不免缺陷。複得九舍弟乎筆寬博,將我分內應做之事一概做完,渠得貪名而我償素願,皆意想所不到。””師曰:吾鄉中無大木,有必墳樹,或屋舍旁多年之物,人藉以為蔭,多不願賣。舍弟已必給重價為之,使令者則從而武斷之。樹皆鬆木,油多易蠹,非屋材,人間值一緡者,往往至二十緡,複載怨而歸。其從湘潭購杉木,逆流三百餘裏,又有旱道須牽拽,厥價亦不啻數倍。買田價比尋常有增無減,然亦致恨。”曾國荃在彈劾官文之後,日子過得很不舒心。前向與撚軍打仗,新湘軍敗得潰不成軍。官場對劾官一案一片嘲諷,都說他心胸狹窄,居功自傲,朝廷也覺得他做得過分了。曾國荃處在內外夾攻之中,遂借口傷疾複發,辭官回裏了。回到荷葉塘之後,他用從安慶、江寧掠來的金銀廣置莊田,大興土木,大夫第建築得龐大複雜,耗去近十萬銀子,令湘鄉士紳聞之咋舌。平素家居揮金如土,一切都講究豪華、氣派。他嫌湖南的信箋不好,派人帶八百兩銀子進京,將琉璃廠的名貴信箋一掃而空,驚得那些老板們瞠目結舌。他自己也覺得有點太鶴立雞群了,怕招致兄弟侄兒們的怨恨,於是瞞著大哥,在離黃金堂五裏外的地方建起一群樓房,取名富厚堂,作為送給大哥的禮品。又建一座房子,取名有恒堂,送給國葆的嗣子。又將黃金堂予以改建,更名萬年堂,安置國潢一家子。國華的妻妾住白玉堂,不想再動,於是他又送二萬銀子給紀壽。這樣,兄弟侄兒們同聲讚揚九爺的手足情深。但方圓數十裏的百姓則怨聲四起。因為曾府興建如此多的高樓大廈,需要大量的合抱老樹,而這些老樹大都長在墳山上,主人家都不願砍伐。曾國荃把四鄉頭麵人物請來,要他們幫忙。這些人誰不想討好?便硬逼著老百姓砍掉從祖父輩、曾祖父輩傳下來的墳山大樹孝敬曾府。百姓們敢怒不敢言,私下裏無不恨得要命,都巴望新建的樓房遭雷打火燒。這尚在其次,最使曾國荃頭痛的是兩件事。

一是原吉字營陣亡將領們的子弟,三天兩日來找他訴苦。他們也有自己的苦惱。撫恤銀有限,一兩年就用光了。眼看著別人風風光光地回到家裏,帶來的財寶用船裝,用車載,自家的親人賠上一條命不算,一點分外財也沒得到,他們何能不氣惱,不眼紅!這是一層。還有一層,死去將領們原來的部下有混得不好的,也常常跑上門來大哭大鬧,說是先前欠了他的餉未發,都私吞運回家,逼著要其子弟補欠餉。這些子弟們又煩惱又氣憤,無處發泄,便都找上原吉字營的統帥。有些婦道人家還因此想起死去的丈夫、兒子,能在大夫第披頭散發地哭上幾天幾夜不罷休,弄得曾國荃一家不得安寧。有些實在不能對付的舊親舊誼,還隻得拿出幾十百把兩銀子來,才能勉強打發走。

第二件頭痛的事,是原吉字營官勇在湖南、在湘鄉境內的惹是生非,其中尤以哥老會鬧得最凶。哥老會的成員大半部分是那些在前線掠財不多的下級軍官和勇丁。仗打久了,農民的勤勞儉仆的本性丟盡了,又仗著有點本事,有幾次戰功,見過場麵,膽子大得很,有的甚至無法無天,胡作非為,再加之結成會黨,使得地方官都不敢正視,老實的百姓們更是遠遠躲開。這些為害鄉裏的湘軍舊部,遠勝過當年的串子會、紅黑會、一股香會,令過去的搶王盜賊們望塵莫及。百姓們的怨罵,官紳們的指責,都輾轉傳到了原吉字營統帥的耳中,他無可奈何。而且還隱隱約約地聽說羅澤南、李續賓家也有人卷入了哥老會,又說是蕭孚泗當了哥老會的總頭目。沒有真憑實據,曾國荃不好處理他們,何況這個對朝廷滿肚皮牢騷的一等威毅伯,壓根兒就不想處理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