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南坡之上, 練朱弦與鳳章君並肩而立,耳邊忽然傳來一陣飄渺的樂曲聲。
他們轉身朝後方望去——雪山腳下便是地形狹長的五仙穀, 如同一塊鬱綠明豔的翡翠;從雪山上奔流而下的融雪河,倒映著藍天,化為了串起翡翠的柔軟緞帶。
而不遠處,一條浩蕩的行列正從山腳一路蜿蜒而上。那是數百名盛裝的五仙教眾, 吹笙擊鼓、捧香散花,簇擁著他們的教主諾索瑪,藍紫色的旌旗在山風之中獵獵地招展。
“這應該是登仙儀式。”
這一次發話的倒是鳳章君:“雖然與中原做法略有差異, 但大體上都是要將登仙之人恭送至一處接引福地, 再由福地升入天界。”
說話間,這支送仙的隊伍便從他們的麵前經過。練朱弦留心觀察, 很快就發現了曾善,卻始終不見蠱王。
倒也難怪, 別人眼裏的空前盛世, 對他來說卻隻是生離死別, 相見不如不見。
四周已是白雪皚皚,可距離山頂尚有好一段路途。練朱弦與鳳章君跟著隊伍一路上行。
大約又走了一盞茶的功夫,隊伍逐漸自前方緩緩停頓下來。
“這是……”
練朱弦抬頭眺望, 無法相信眼前所看見的景象。
四周分明是一片雪地冰天, 可麵前十來丈的山坡上卻出現了一片緋紅的桃花林。
有別於那些生長在湖邊巷陌的低矮柔枝, 眼前的花樹儼然是古拙且高壯的, 有些胸襟甚至粗過數人合抱, 有力地撐起滿滿一樹花枝, 開得濃鬱熱烈。
又走進了一些,練朱弦發現這些花樹的枝條並不完全向上攀升,同樣也會如同柳枝一般垂下。於是那擠滿了枝頭的粉白花朵便編織出了一堵堵密不透風的花牆,仿佛要阻住所有上山人的前路。
“這是桃花障。”
鳳章君提起自己也曾在別處見過類似景象。
這些花樹似桃而非桃、四季常開,看似賞心悅目,實則唯有取得仙籍之人才能從林間穿過。其他人若是誤入林中,輕則數日不知所蹤、記憶全失;重則就此消失於世間,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此時此刻,送仙的隊伍便在這滾滾的桃花障之外停下了腳步。諾索瑪緩步上前,轉過身來麵向眾人。
除了旌旗獵獵的招展聲,四下裏再沒有半點雜音。教眾們自發地圍著教主站出半個圓,所有的目光全都聚焦做一處,氣氛也隨之緩緩低落下來。
再高貴的離別也是一種失去,而名為榮光與自豪的美酒,也總會有醉不倒人的時候。
在一片無言的不舍之中,唯有諾索瑪依舊是笑意盈盈。告別的囑托與祝願早已經說盡了,他最後掃視了一遍身旁的諸位,目光仍然是內斂溫柔的,看不出有任何不舍或是遺憾。
“諸君,珍重。”
沒有更多的言語,他抬起手來輕輕一揮。那姿勢,與其說是道別,更不如說是揮斷了什麼看不見的羈絆。
隨後,他便再不回頭,步入桃花障中。
說來竟也奇怪——隻見他分明隻走出了兩三步,兩旁的花影重重,竟已將他的輪廓遮掩了大半。
“義父!別走!!”
人群中間突然衝出一個約莫七八歲光景的男童,一邊放聲大哭著,一邊不管不顧地朝著桃花林裏追去。
眾人一陣驚呼,尚且來不及反應,倒是諾索瑪迅速地轉身折返,勉強在桃林邊緣一把將那孩子給按住了。
“……義父!!”
那膚色黝黑的孩子哭得成了淚人,“孩兒不要義父走,義兒要永遠跟義父在一起!”
諾索瑪替孩子擦拭眼淚,一邊笑著摸他的臉頰:“不是說好了的嗎?你不哭不鬧,義父才準許你上山來的。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
“可是孩兒實在忍不住。”那孩子不停抽噎。
諾索瑪將他摟進懷裏,輕輕拍撫:“玄桐,你還小,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義父的路不是你的路,你長大了,自然知道自己要往哪裏去。”
“這孩子……居然是掌門師兄?”今昔對比,練朱弦不禁愕然。
眼麵前,諾索瑪又與幼年的玄桐低語了幾句,便牽著他的手要將他帶回人群。恰巧近處隻有曾善一名女子,諾索瑪便將玄桐帶到了她麵前。
“麻煩你,幫忙看好這孩子。”諾索瑪向她點頭致謝,“你從中原來,日後教中與中原相關的事情,也要煩勞你多多關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