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origianl_fiction_no·2:
a_life_interspersed_with_flashbacks_(5)
作者：向菲
＜接上回＞
醫院是個帶著情緒的地方，疼痛引起的憂鬱是它主要的情緒來源，房間和房間時不時發出孩子的啼哭或老人的呻吟，有時是單個的，有時混合著。當以一種聲音為主的時候，另一些聲音就變得像是在竊竊私語，更頻繁地交換著信息。第二種主要的情緒是寬慰的情緒，太多的忍讓，太多的同情，太多勉強而疲憊的笑臉。如果不是有了醫生的冷靜和護士的匆忙作為另一種支撐，醫院這個空間就盛放了過多的脆弱，過多的柔軟，過多的堅強。
每一天都被例行的檢查和治療分割成精確的刻度，每一天的刻度都一模一樣，也就顯不出這一天和那一天的區別。奇怪的是，我沒有和別人一樣的憂鬱，也不期待改變，我和這些鏡子一般空白的牆磚、地磚、玻璃和不鏽鋼很相配，我相當適應這裏的刻度，雖然我也在為出院作準備，並且看起來很積極，但那隻是一件自然而然需要做下去的事。
劉奎英先生第3次來看我。劉奎英先生和過去兩次一樣帶著營養品和水果。劉奎英先生大約五十多歲，穿著整潔的淺灰色細紋西裝，裏麵的白polo衫領子微微卷起。他每次都要求我下樓和他單獨談談。我正用成人學步車練習走路，1米78的身高彎著腰推著扶手緩步前行，總體而言進步很快，可他等不及，硬要拉我坐上輪椅，推著我乘箱式電梯下樓。我十分抗拒，伸出我的長胳膊用力掙紮。我不是那麼想離開住院樓，尤其不想聽他喋喋不休地重複那些話。
“……這十年來，我從沒忘記，你的自行車衝向我汽車時的樣子。”和上兩次一樣，鐵藝花園桌上擺著兩聽可樂。
“你已經說了很多次了，我也聽夠了。”垂直並坐，我可以直視前麵的景物或者雙眼放空，而不必看著他。
“那是不是慢動作啊？”他大概想換一個方式吸引我談論這個話題，又或者他根本沉浸在這個場景的反複倒帶、慢放中，絲毫不顧旁人的反應，他盯著我的眼睛回憶著，熱切的眼神使我的餘光升溫，“……你的身體慢慢落到我車子的引擎蓋上……你的身體是拱形的，是這麼彎的……”說著用手勢比劃形狀。
“劉先生，我真的已經聽夠了。”
劉奎英停下來，啜了幾口可樂。
“而且，我早就不記得了。”
“我明白……”，劉奎英看了看我，可停了一會兒他又說，“我立刻通知了警察，然後叫了救護車，其實那種情況下我是可以逃跑的，但我承擔了一切責任，賠償了所有東西，包括你的醫療費。”
“我很感激。”就算是事實，可我並不記得這個人對我的傷害。
“這對我來說也不容易……不是你一個人失去了生命的十年。”他看著我，委婉地說著，突然，收起委婉的表情，聲音變得像是嚴肅的命令，“你不要忘記了！”命令的意圖被壓抑著。
我也就順從地點點頭，對待長輩本能如此，但自始至終並沒有看他。
劉奎英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支票，放在桌上：“這是4萬8千元，最後一點積蓄，總金額我已經不欠你了，但我想做個了斷。”
劉奎英推著輪椅把我送上樓，轉身離開。
他的背影沿著走廊遠去。
我從輪椅上慢慢站起來，抓住學步車的扶手，繼續練習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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