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瀾……昆侖君雙手背在身後,隨意地衝他擺了擺。
汪徵隻覺得眼前一花,方才一身滾得起皺的風衣的男人身上豁然是一件長袖博帶的青衫,就像千萬年前,浮光掠影般地出現在洪荒往事裏的那個人。
神農藥缽輕聲說:“祖師強行壓製山聖元神,將您送入輪回時,曾與上仙斬魂使定下契約,令他生生世世與大封同生共死,如今人間大劫,後土大封破裂,斬魂使身殉大封,諸因果已經塵埃落定。”
燃燒的烈火變成了溫暖的橙色,火光倒映在昆侖君的眼睛裏,他沉默良久,才輕輕地說:“我知道。”
神農藥缽繼續說:“斬魂使以鬼王之身成聖,求仁得仁,臨了消去了您的……”
“行了別說了。”昆侖君頭也不回,英俊的臉上凝著說不出的沉鬱之色,“我都知道。”
神農藥缽應聲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過了好一會,才繼續說:“祖師辭世時,令我監管他與斬魂使的契約,如今小神可以功成身退了。”
昆侖君並不理會他,隻是攤開雙手,手中是女媧留下的鱗片,裏麵曾經承載過一個十一年的小輪回,昆侖君低低地自語:“神農,你究竟是想告訴我什麼?”
這時,地下突然傳來細細的動靜,眾人立刻如驚弓之鳥一般地緊張了起來,卻隻見腳下的土地鬆動了,而後一棵大樹的樹冠驟然破土而出,枝繁葉茂,翠綠欲滴,葉子上仿佛帶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水,掉落在地上,地麵上原本因為大封破碎而裂開的紋路漸漸地合在了一起。
什麼是長久的?
為什麼要有善惡與是非?
生是什麼?死又是什麼?
昆侖君一直微微攏著的眉宇終於放開了一些,他伸出手,正好接到了一片樹枝上掉落的葉子。
他忽然問:“是你把郭長城調入特別調查處的?”
神農藥缽恭恭敬敬地說:“是,祖師在世的時候,令我尋找一個沒有陰陽眼、但是能看穿真實,默默無聞、卻帶著天降大功德的人。”
“原來如此。”昆侖君歎息一般地輕聲說,“我明白了,多謝你。”
女媧的蛇鱗刹那間在他手掌中化成了細碎的粉末。
大慶終於忍不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昆侖君盤膝在鎮魂燈下坐下,輕輕地摸了摸黑貓的頭:“別急,鎮魂燈還亮著。”
說完,他入定一樣地輕輕地合上了眼睛,就像一尊亙古沉默至今的神像,身後是巨大的燈身上頂著的如豆的火光。
郭長城身上的小電棒沒有一點反應——他已經顧不上恐懼和害怕了,腦子裏一片空白,眼裏隻有掉下去的楚恕之。
他拚命地伸出手去,雙手抓住了楚恕之的胳膊,死死地閉上眼,聽著耳畔呼嘯的山風咆哮而過。
就在這時,郭長城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停止了下落。
郭長城愕然地睜眼望去,隻見他掉下來的時候不小心碰散了楚恕之交給他的挎包,魂瓶都滾了出來,蓋子撞在兩邊的安全護欄上碎了,裏麵被他收集在一起的魂魄一股腦地全湧了出來。
它們不成人形,隻是如同在瓶子裏一樣,是一團團流光溢彩的光團,連同橋上的女孩,七八個人的魂魄彼此相連,竟然結成了一張大網,從吊橋上鋪散下來,險險地將兩個人網在了中間。
楚恕之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然而他知道眼下不是多想的時候,低低地道了聲謝,楚恕之立刻拎起郭長城,在魂網上輕輕借力,往上一躥,而後腳尖在吊橋護欄上一點,飛快地落在了吊橋的一頭,他回手把郭長城拋到了身後的山洞口,甩手一連十二張紙符,劈頭蓋臉地向圍堵他們的紅眼鬼族打了過去,應聲而落的九天雷電把吊橋變成了一個高壓電網。
而戰局背後,結成網的魂魄變成一串光斑,在郭長城身邊繞了一圈。
其貌不揚的年輕人身上突然閃現出淡淡的橙色光暈,就像溫暖的火光一樣,繞在他周身的魂魄仿佛感覺到了什麼,不由自主地湊近了他。
郭長城心裏似乎有一個聲音,他一時忍不住脫口而出:“鎮……鎮生者魂,安死者之心……”
一道光從遠方傳來,人間萬裏黑暗,那光芒先是極其微弱,而後燒起來的範圍卻越來越大,最後蔓延到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地方,鋪滿了整個大地。
占盡了上風、幾乎要把楚恕之重新逼上吊橋的紅眼鬼族驟然慘叫一聲,捂住眼睛,連連退了好幾步,在晃晃悠悠的吊橋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後扭曲萎縮,最後被那光芒活生生地烤化了。
楚恕之吃了一驚,又轉過頭去望向郭長城,那一刻,他有種錯覺,仿佛郭長城整個人就成了一簇火焰,跳動的頻率與整個大地上的火苗奇跡一般地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