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雖不可說國破,但於西境的軍民而言,他們已是朝廷的棄子,與亡國也無異了。不願做亡國奴的便懷了殉戰之心反抗,結果自然是被鎮壓。
當然,總歸是有惜命的,因而投誠的士兵也不在少數。自古槍下不斬降兵,西鳳軍便將他們整束起來,再打散了重新編製,一麵廣發募兵令,招新兵入伍,似乎預備來場清洗。
兩人行於街市,偶然聽見一位七旬老人訓斥自個兒要投誠的孫兒,說:“倘使咱們東陵的百姓都降了,這天下還有東陵嗎?”
隨即聽聞“哧”一聲入肉響動,長孫無羨回頭望去,就見那須發霜白的老人倒在了血泊裏。他攥了拳頭,逼迫自己扭過頭來。
這些傲骨錚錚的平民百姓欲粉骨碎身以全家國大義,以他身份立場如何會不痛心。可如今他行走刀尖,便是有那救人的心,也是力不足。倘使衝上去鬧起來暴露了,那麼包括白釗雲淩在內的一切犧牲皆是白費。何況這般的殺戮太多了,唯待來日以戰止戰。
兩人在城中走了一遭,因四處生亂便未久留,曉得了大致的情形就回了城外一處及早安排了的,以供落腳休憩的土房屋舍。屋舍的主人因戰亂舉家逃奔了,幾名手下便暫且將此地拾掇了出來,好生布置了一番。因而外邊看來寒磣,裏頭倒是不簡陋的。
長孫無羨與慕容善一路沒大說話,各懷了一捧心思,卻甫一進門便來了個異口同聲:“我想到了。”倒叫候在屋內的一幫手下俱都愣了一愣,霎時齊齊靜止了動作。
坐在床榻邊醫治鳳輕塵的李槐,手裏頭一枚銀針險些給紮歪。
長孫無羨不理會他們,一瞧慕容善眼底金光,便知她與自個兒想到了一處去,當即皺了眉道:“你不許想,這是你該想的?”
慕容善剜一眼他:“你總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能想的,我如何便不能了?”
他這下動了怒,咬牙道:“那地方是你一個女孩家該進的?”
眼見倆人吵起來,屋內幾人麵麵相覷,一頭霧水。陳晌川看他們不說了,才敢小心翼翼插嘴:“殿下說的是哪處地方,可要屬下替您安排?”
長孫無羨還未來得及答呢,屋裏頭就先響起了一個沙啞的聲音:“軍營。”
眾人嚇了一跳,尤其是預備紮針的李槐。這氣若遊絲,重傷將死的人忽然開口說話,真與死人回魂沒大分別。
長孫無羨一眼望過去,便見鳳輕塵已睜了眼,那張毀去了容貌的臉瞧上去頗有幾分猙獰之相。他將慕容善掩在身後,以免嚇著她,隨即上前去:“你如何?”
鳳輕塵黯淡無光的眼往他身上一掃,道:“渴。”
長孫無羨便使了個眼色,示意後邊的人拿碗水來。
鳳輕塵混著自個兒的血沫子大口飲盡了,再看了他一眼,言簡意賅:“刀。”
他接了刀便抬手一副要往臉上刮的樣子,屋內盯著他的一幹人俱都瞪大了眼,卻見他忽然動作一頓,再往長孫無羨身後掃了一眼,冷聲道:“出去。”
慕容善尚且未大明白他所指,便見長孫無羨回頭朝自己點點頭,示意她聽話。她便移步出門了,回身一刻聽見滿屋子的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其中似乎還混雜了刀子刮開皮肉的聲響。
鳳輕塵好像是不想嚇著她。
她在貼隔壁的屋子內閑坐了大半日,才等到長孫無羨來與她解釋鳳輕塵的情形。原來鳳輕塵竟與他境遇十分相似,也是假死了一遭,方才從鬼門關回來的。
這一遭卻也叫他性情大變。
此番從王城一路逃至昆明附近,“死”了一遭,被丟去了亂葬崗,好不容易才從裏頭爬出來。
至於後來昏厥在山腳下碰見長孫無羨,倒的確是機緣巧合了。那亂葬崗離山腳不遠。
慕容善聽罷頗是感慨的模樣:“你們倆這回倒真是難兄難弟了,老天爺成就了一對好基友啊~”
她話音剛落,就見桌案上方投了一麵碩大的陰影,抬頭一看,是裹了一頭一臉紗布的鳳輕塵。這模樣實在詭異,若非此刻是白日,慕容善還得給他嚇出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