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開封府古稱汴梁,號稱七朝都會,自北宋以來就是一個繁華之地,商貿發達人口眾多,是當時世界上鮮有的大都市之一。
到明洪熙年間,雖屢經兵火之災已無北宋初期的繁榮,但依然是中原第一大都,號稱“八省通衢,勢若兩京”。
而汴河兩岸不僅風景旖旎,更是商販巨貴聚集之所,因此每年到了清明之時便是人們上河之際,一時汴河兩岸就會像節日一般熱鬧,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紛紛沿著兩岸踏青賞景遊玩嬉耍,這也是自北宋開始便有的風俗。
這年三月時節,汴河兩岸照舊是熱鬧非凡人如潮湧,遊玩踏春的人也是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其中有個來自河南滑縣的儒生姓孟名韜,也專程和朋友一起趕來遊賞美景,隻見兩岸士女如織車水馬龍,沿途叫賣的小商小販多不勝數,各種貨物擺得琳琅滿目,將二人看得是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二人一邊東張西望一邊緩緩前行,忽見前麵約十餘步外有數十人圍作一圈不知在看些什麼,口中還不時發出叫好聲,孟濤一見甚是好奇,於是便拉著友人奮力擠上前去,好不容易到裏麵一看方才知是三人帶著一隻老虎在賣藝。
這三人一老二壯,以父子相稱,均著一身短褂長褲,體格魁梧身手矯健,滿麵江湖之色,而旁邊的老虎身長約有八尺,爪牙鉤刺紋質斑斕,頭上一目已眇,雖有獸王之貌卻已無了獸王之勢。
老者用手抓著它的長須,故意將頭伸到它的嘴邊,隻見老虎將嘴大張,任憑老者的頭放進它的嘴裏卻並不咬下,顯然是馴化得頗為溫善,猶如自己所養的貓狗一般。
雖是如此,眾人看見老虎口中一排利齒閃閃發光,仍是不寒而栗,都是心驚膽戰為之捏一把汗,直到老者不慌不忙緩緩將頭從虎嘴中取出眾人提起的心這才放下。
眼見老者站在中間笑吟吟的拱手為禮,眾人喝彩聲如雷,紛紛掏出銅錢扔了出去,一時猶如雨點般的撒落在地下,老者邊致謝邊與兩個兒子彎腰將錢一一拾起放進盤中。
孟韜看得有趣,也從懷中摸了兩文錢賞給了他們,待老者與兩個兒子將錢收好,又將老虎驅趕進一個馬車拉的大木箱中,這才趕著車離去了。
此時圍觀之人也四散而去,孟韜雖說方才年及弱冠,又是一付書生模樣,可是自幼卻是心地善良豪俠仗義,他眼見此景,心中隱隱有些“虎落平陽”之意,不由有感而發輕聲歎息道:“若是大丈夫一時不慎而誤落陷阱,豈不是也和它一樣了。”
朋友在旁聽見知道他心生憐憫之意,於是笑著戲弄他道:“難不成你想將它買來放生嗎?”
孟韜聽罷道:“這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朋友笑道:“那可是人家賴以生活的衣食來源,我看沒那麼容易就賣給你吧。”
孟韜轉念一想這話也有些道理,於是也就此打住不再多言,隻是心裏總有點怏怏不樂。
待二人將沿河兩岸逛畢已是天近黃昏,好在集市上美味小吃著實不少,兩人飽餐了一頓方才回到客棧。
孟韜走了一天很是疲憊,洗漱完畢後早早即上床睡了,腦袋剛挨到枕頭便鼾聲如雷進了夢鄉。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正在酣睡之時猛然忽聽房門聲響,隨即便見一位頭戴紫金冠身著白衣的老者進到房中,鶴發長須仙風道骨。
孟韜還未及張口相問,卻聽老者對他拱手作揖道:“封使君(老虎的別稱,出自《太平禦覽》貶謫期限已滿,郎君若能懷仁慈之心行俠義之事,使之回複自由重歸山林,則不僅能得到美女為妻,還能化解奇禍,得道成仙,可謂是功德無量啊。”
孟韜聞聽大奇,躊躇再三方對老者道:“你所說的也確實是我白日所想,隻是那父子三人全得它賴以生活,若要買來恐怕必然索價昂貴,而我此刻身上所帶銀兩也不多,隻怕他們未必得賣。”
老者聽罷笑道:“此事郎君無須擔心,明日隻管前去,必然會有機可乘。”
孟韜一聽大喜,急忙道:“若果真能如此的話,我明日便去將它買回放歸山林。”
老者手撫胡須笑而不語,隨即轉身便出門而去了。
孟韜剛想將他叫住問問他的大名,不料雙眼一睜方才發現是南柯一夢,眼見房中一片漆黑,想起方才夢裏老者所言心中更是詫異不已,想著莫非這是神仙專門前來指點他不成?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思慮良久,直到窗外四更梆聲敲過這才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待他醒來,窗外已是日上三竿陽光明媚。
孟韜記著昨晚夢中之事,起來匆匆洗了把臉,連早餐都未用就招呼朋友與他再到昨日父子三人耍虎之處去看看。
朋友一聽便知他意,無奈之下搖搖頭便和他一起出門了。
待二人到了跟前一看,恰逢父子正鳴鑼開場,老虎在旁雙眼緊閉尾巴輕搖,似乎有些無精打采,脖頸上還有條繩索,將它拴在一根木柱上。
此刻隻見那老者先將頭上所戴帽子脫下,頂上一發不生是個光頭,接著又將上衣除下,坦胸露背走上前去,忽頓足一躍而上,騎在虎背雙手抱著虎頸,更以光頭在虎嘴旁蹭來蹭去。
眾人正兀自驚歎間,猛然間忽聽“嗷”的一聲狂嘯,老虎張開血盆大嘴,轉過頭來一口便咬了下去,瞬間老者即身首分離一命嗚呼,脖頸上噴出的鮮血足有三尺多高。
眾人在旁見老虎忽然發威將主人噬殺,均嚇得魂飛魄散肝膽俱裂,發一聲喊便四散逃去,生怕跑的慢了便會葬身虎口。
而老虎此時也不追趕,反而舔舔嘴邊鮮血又靜靜臥在了地下。
兩個兒子目睹此慘景不由驚駭欲絕,愣了半天方才醒過神來,隨即呼天搶地哭得痛不欲生。
其中一個兒子道:“我們所養的這隻虎,向來頗為馴良,今天不知何故突然性情大變,居然將我父噬殺,一定要殺了它給我父報仇。”說完抽出刀來便欲和兄弟一起上前將老虎殺掉。
此時眾人都已跑遠,唯獨孟韜站在原地動也未動,他眼見方才一幕確是駭人,又見老虎轉眼便會命喪刀下,忽心中一動,於是走上前去拉住兄弟倆對他們道:“你們所言似有不妥。想那老虎吃人乃是天性,就算你們此刻將它殺了,難道還能救回你們父親的性命嗎?況且人財兩空,如此做的話豈不是很不值得?”
兩個兒子一聽此言均是一愣,隨即想想這話倒也在理,於是便問他道:“那你說該怎麼辦才好?”
孟韜道:“我看還不如將這頭老虎賣給我,所得錢可以厚葬父親安頓家小,餘下的還可以作為本錢另謀出路,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兄弟倆聽後互相看看,又在旁竊竊私議半天,認為他所言方法可行。
孟韜見狀便問他們這老虎要賣多少錢,二人答道要十萬貫錢,孟韜身上所帶恰好有二三百兩銀票,於是便檢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交予了兄弟倆,二人這才將父親屍身抬上馬車嚎啕大哭而去。
待他們走遠,孟韜便欲上前將繩索從木柱上解下來,朋友在旁看得心驚,急對他道:“繩索係在頸上尚且還咬人,若是解下來小心步老者的後塵變作了倀鬼。”
孟韜心中不以為然,依然將繩索解下,說來也怪,老虎剛才凶性大發,此刻卻溫順無比,居然還乖乖跟著他走,圍觀之人都為之駭然,一時隻敢遠遠的圍觀而不敢到近前來。
孟韜有心將它放生,可是此處離山甚遠,於是他將老虎栓在一處,自己去集市上買了一匹馬來,騎著馬拉著老虎向城外疾馳而去。
直走了兩個時辰方才到山前,孟韜跳下馬來對老虎道:“此處荒野深山,不缺活物,你不要去驚擾行人,免得株連於我。”
說完走上前去將繩索從老虎頸上解下,揮揮手道:“去吧。”
老虎重得自由意甚欣喜,先將他看了半天,一隻獨目炯炯有神,接著伏身馬前叩首數十下,孟韜見狀心中更為驚異,連連揮手讓它速行,忽聽一聲震天巨吼,轉眼便飛沙走石狂風大作,將孟韜吹得睜不開眼。待片刻之後風才停下來,他睜眼一看,卻見老虎已經不見蹤影了。
孟韜站在原地惆悵良久方才打馬而回,他的朋友早在客棧中等候,一見他便問放虎之事。
孟韜詳細將經過一一道來,可說到老虎叩首相謝的時候朋友卻不甚相信,認為這是他編出來的,孟韜笑一笑也不爭辯,心道反正此事隻我一人得知,別人信不信也沒有什麼關係,總算放生一事已成,也可謂是得償所願了,所以自此以後他即使是在至親好友麵前也絕口不提此事。
轉眼半年過去,到了秋試之時孟韜一戰告捷,中了解元,按例要到京城去參加禮部主持的考試。他收拾好行李騎著一匹駿馬單身便上了路,一路早起晚宿甚是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