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書生寵幸一個孌童,相愛如同夫婦。
孌童生病將死,對書生萬般的淒切眷戀。
氣已經斷了,還握著書生的手腕,掰開才鬆手。
後來睡夢之中見到他,燈影月光之下見到他,漸漸到了白天也見到他,相距經常是七八尺。
問他不說話,叫他不向前,靠近他則退卻。
因此書生惘惘然成了心病,畫符請神治療沒有效驗。
他的父親暫且叫他借住在寺院裏,希望鬼不敢進入佛地。
到了那裏,則仍然見到,和以前一樣。
一個老和尚說:“種種魔障,都是起於心。果然是這個童子嗎?是心所招致;不是這個童子嗎?是心所幻變。隻要空你的心,一切就都消滅了。”
又一個老和尚說:“師父對下等人說上等的法,他沒有把握自己的意誌力,心怎麼能空?正像隻說病症,不開藥物罷了。”
於是就對書生說:“邪念糾纏盤結在一起,如同草之生根。應當像物在洞孔中,用楔子把它通出來;楔子塞滿洞孔,則物自然出來。你應當想:這個童子死後,他的身體漸漸僵冷,漸漸膨脹,漸漸臭穢,漸漸腐爛,漸漸屍蟲蠕動,漸漸五髒六腑碎裂,血肉狼藉,顯出種種顏色。他的麵目漸漸改變,漸漸變色,漸漸變得像惡鬼羅刹,那麼恐怖的念頭生了。再想:這個童子如果還在,一天長大一天,漸漸壯實魁偉,不再有嫵媚的恣態,漸漸有稀疏的胡須,漸漸臉頰上的長須長得如同能刺人的戟,漸漸麵皮蒼黑,漸漸頭發花白,漸漸兩鬢如雪,漸漸頭上禿頂、牙齒缺落,漸漸彎腰曲背,病癆咳嗽,鼻涕眼淚,流涎吐沫,肮髒不可接近,那麼厭棄的念頭生了。再想:這個童子先死,所以我思念他;倘若我先死,他的相貌姣好,肯定有人引誘,利益的勾引,勢力的脅迫,他未必能像寡婦那樣保持節操。一旦離去,陪他人睡覺,我在活著的時候,對我的種種yin褻的話語,種種yin褻的姿態,都回過來向了這個人,由著他任意娛樂;從前的種種親昵歡愛,如同浮雲散滅,沒有留下一丁點兒痕口,那麼憤怒的念頭生了。再想:這個童子如果活著,或者倚仗寵愛,驕橫任性,使我難以忍受,偶而觸犯,翻臉咒罵;或者我的錢財不豐厚,不毹滿足他的要求,頓時生出異心,形狀臉色冷漠;或者他見人家富貴,拋棄我到了別處,同我相遇,如同陌路人,那麼怨恨的念頭生了。有這種種念頭在心中起伏生滅,那麼心就沒有多餘的閑空。心沒有多餘的閑空,那麼一切愛戀之根、欲念之根無處容納,一切魔障不去擺脫就自行退卻了。”書生按照他的教誨去做,幾天中,有時見,有時不見。
又過了幾天,竟然消滅了形跡。
病好了前往尋訪,則寺中並沒有這兩個和尚。
有的說是古佛化身顯現,有的說和尚在十方常住,來往如行雲,偶而萍水相逢,很快又雲遊到別處去了。《閱微草堂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