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悔庵曾經同五公山人在城南散步,於是就坐在樹下談《易》。
忽然聽到背後有人說話道:“二位所論,乃是方術家的《易》,不是儒家的《易》。”
二人奇怪他剛才從哪裏來,回答說:“已經先坐在這裏,二位沒有看見罷了。”
問他的姓名,答:“江南崔寅。今天住宿在城外的旅店裏,天還沒到晚,偶而閑走,解解悶氣。”
山人愛他的文雅,於是就同他促膝而談,推究方術家儒家的說法。
崔說:“聖人作《易》,是說人事,不是說天道;是為眾人而說,不是為聖人而說。聖人隨心所欲而不超越法度,本來沒有疑惑,何必要等待占卜來決定呢?眾人不了解行事的時機,每每遇到矛盾分歧無法決斷,所以聖人用陰陽的盛衰,顯示人事的進退,使他們知道趨吉避凶罷了,這是儒家的根本意旨。反正萬事萬物,超不出陰陽兩端,後來的人推而廣之,各闡明一義。楊簡、王宗傳闡發心學,這是佛家的《易》,淵演出於王弼。陳摶、邵康節推論先天,這是道家的《易》,淵源出於魏伯陽。方術家的《易》,推演於管輅、郭璞,淵源於焦延壽、京房,就是二位所說的了。《易》之道廣大,無所不包,見智見仁,各有各的見解,道理原是一貫的。後人忘記了它的根本原始,反而以旁生的歧義作為正宗。這就變成聖人作《易》,隻是為一二個上等智慧的人而設,不是垂示教訓於千萬世的書,為千萬人共同理解的道理了。經就是常,是說通常的道理:經就是徑,是說人所共同遵循的道路。《易》曾經是《六經》之首,難道可以把它說得神秘莫測,使人不可理解嗎?”
二人喜愛他言談的意趣,談論到月亮上來還沒有完。
詢問他的行蹤,多塵世之外的話。
二人遜謝說:“先生是儒者而隱居的嗎?”
崔微笑說:“果真是隱者,那就連掩藏聲名隱晦蹤跡都來不及,哪裏能夠讓你們知道我的名字?果真是儒者,連反過來要求自己、克製自己的私欲都來不及,哪裏能夠講學?世上所稱為儒者的隱者的,都是亂七八糟的角色。我正厭惡這些而逃避它,先生算了吧,不要汙染我的耳朵!”口的一陣悠長的叫聲,樹葉亂飛,他已經消失了。
二人這才知道所見到的不是人。
【原文]南皮許南金先生,最有膽。在僧寺讀書,與一友共榻。夜半,見北壁燃雙炬。諦視,乃一人麵出壁中,大如箕,雙炬其目光也。友股栗欲死。先生披衣徐起日:正欲讀書,苦燭盡。君來甚善。乃攜一冊背之坐,誦聲琅琅。未數頁,目光漸隱;拊壁呼之,不出矣。又一夕如廁,一小童持燭隨。此麵突自地湧出,對之而笑。童擲燭仆地。先生即拾置怪頂,日:燭正無台,君來又甚善。怪仰視不動。先生日:君何處不可往,乃在此間?海上有逐臭之夫,君其是乎?不可辜君來意。即以穢紙試其口。怪大嘔吐,狂吼數聲,滅燭而沒。自是不複見。先生嚐日:鬼魅皆真有之,亦時或見之;惟檢點生平,無不可對鬼魅者,則此心自不動耳。《閱微草堂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