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嫡妻殞命變嫡女(1 / 3)

第一章嫡妻殞命變嫡女

成化元年,乙酉下歲,白露之日,大同府。

冷風朔烈,猛卷起滿地的虯枝敗葉肆虐著,眼看著秋雨要來了,路上行人緊趕慢趕,拿袖子遮住臉往回小跑,免得被風迷了眼。

頭頂黑雲襲滾,好似滴入清水中的墨點般,在空中綻出形狀詭異、濃淡變幻的圖案,壓得人們愈發慌不擇路。

西大街舒府門口,時緩時急的怪風將碎葉和塵土卷到大石獅子座下的犄角旮旯裏,又狠著勁兒地吹出來,漫天地揚。

舒府中堂,正中擺個高台,台上置靈桌、靈位,桌上一個死氣沉沉的黃銅香爐,一對矮墩墩的蠟燭台,在緊閉的屋子裏顫著詭異的光。

下麵是盞昏黃的靈前燈,兩側並站著一對麵目模糊的紙紮仙童玉女,製作粗糙,頭和身子扭成一種怪異的角度。桌下一張踏腳凳,凳上一雙半新不舊的繡花鞋,桌前掛起白桌幃,靈位前懸有魂帛,兩側是舒大老爺舒清江寫給原配正妻,舒大太太孟錦華的挽聯。

負我多情,空抱鴛鴦偕老願;

祝卿再世,重尋鶼鰈未完盟。

不知哪裏來了一陣邪風,吹得靈前燈一晃,在火燭的映照下,地上晃動著兩枚人影,偌大的中堂,靈前擺了口還未釘蓋的黑漆棺槨,旁邊站著舒家老太太和舒大老爺舒清江母子。

舒老太太半頭銀發,用根黑漆簪子別住,在腦後梳成個髻,麵白如紙。此時的她右手握了串佛珠,左手持獸頭黃花梨拐杖,用力砸了下地麵,一臉橫肉,微眯了一隻眼,催促道:“快將棺蓋釘死!下紮!”

舒清江麵無表情,彎腰拿起一旁的棺蓋,正要蓋上,猛見棺材裏伸出一隻蒼白嶙峋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腕子。

孟錦華攥著舒清江的腕子,吃力地從棺材裏坐起來,慢慢回頭看了眼堂上的紙紮人兒、繡花鞋、靈前燈和香爐燭台。因已被換上了壽衣,還用白線紮了腿,她動作有些搖晃,隻瞪著兩隻淤青不散的眼睛,一張口一嘴酒氣,衝著他喊道:“舒清江!我把壓箱底的嫁妝都給你們舒家使了,你拿著我的嫁妝銀子,考科舉走門路,養老娘供小叔,如今中了舉帶回個大肚子的女人,就要逼死我給那賤人騰地方!”

舒清江掙脫開孟錦華的手,將棺蓋拄到地上,下意識抬頭看舒老太太。舒老太太則嫌惡地說:“你這毒婦!忤逆婆婆,善妒無子!”隨即指了指舒清江,繼續道:“是我兒心善,念在你雖無功有過,但也算有勞,所以才叫你做個有家的鬼,不然我兒休了你,你就是孤魂野鬼!”

舒老太太正想著前幾日大兒子領進門的那官家小姐,此時更恨不得孟錦華趕緊斷氣兒給好人騰地方,又惡狠狠道:“你這不下蛋的母雞,進門一年多也不見個動靜,整日介病歪歪在床上,早死晚死都是死,你早點滾到閻王跟前,莫耽誤了我家清江的前程!”

孟錦華氣若遊絲,心想昨夜這對母子給久病的自己灌酒,原來就為了將酒醉不省人事的她裝殮進棺材,他們是計劃已久了的,此時又聽舒老太太的話,孟錦華不禁微微搖頭,顫著聲音說:“我剛進門就懷了身子,是你整日介叫我站著立規矩,你算算早晚多少個時辰,我頭幾個月胎不穩,你這麼折騰我,我才滑了身子的。”

舒老太太有些心虛,她故意叫孟錦華站著立規矩確實存了私心,怕她有了身子就驕縱起來。舒老太太做了幾十年的小媳婦,此時有了下屬,自然要威風威風,但此時還是嘴硬。“看看你張嘴閉嘴,你就是這麼稱呼你婆婆我的!我不過叫你跟著我說說話兒,這就怪到我身上了!人家懷孩子都能下地鋤田,怎地你就金貴上了?人家一品大員的閨女,都沒你這麼嬌貴,你算個什麼東西!”說著又將舒清江帶回來的懷了身子的女人,一個一品大員外室的女兒,嬌棠拿出來說項。

孟錦華已形如枯槁,聽了舒老太太的話,氣得渾身哆嗦,但看著腿上綁得緊緊的白線,身後又是慘白的挽聯,心裏便是一陣惶恐,不得不衝著舒清江低三下四,淚眼求道:“舒清江,你休了我吧,我一準兒不鬧,你別逼死我,求你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兒上,留我一條命,我想見我娘。”

舒清江聽了這話,仿若未聞,抬眼看他娘。舒老太太則目光陰霾,眯緊了眼睛,張合著幹巴巴的嘴唇說道:“不成,我兒是有情有義之人,定叫你做個有家的鬼。”說著,提起拐杖一下將孟錦華推倒下去,舒清江見狀也拿起棺蓋兒蓋上。

棺蓋兒一時蓋不嚴實,原來孟錦華的手又伸了出來,死死扒在棺材邊緣,帶了顫音說道:“求你了,求你了,別逼死我!留我一條命,舒清江你休了我吧,我想見我娘。”

孟錦華已經虛弱無力,撕心裂肺地哭求,她真的不想死,她想回家。

舒老太太見孟錦華扒著棺蓋兒,舒清江的手也騰不出來,左右瞧瞧,拾起旁邊用來釘棺釘兒的錘子,瞪著眼珠抿著嘴唇一下子狠敲下去,疼得孟錦華便鬆了手。

棺蓋兒穩穩蓋上了,裏頭瞬間漆黑。

孟錦華手上鑽心地痛,淚也一下子湧了出來,恍惚間聽到外頭舒老太太說道:“哼!休了你!打量我兒三歲孩童,你雖犯了七出之條,可到時你們家人鬧騰什麼三不去,你不還得賴在我們舒家!”

婦有三不去:有所取無所歸不去,與更三年喪不去,前貧賤後富貴不去。孟錦華嫁進舒家時,舒家粥不繼日,如今的舒清江,中了舉人光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