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功”是赤焰洞一派的基本功夫。赤焰洞一派的宗主都是複姓端木,這大頭老者名叫端木元,聽得王語嫣說出了自己的身分來曆,卻偏偏給自己掩飾“五鬥米神功”,對她頓生好感,何況赤焰洞在江湖上隻是藉藉無名的一個小派,在她口中居然成了“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更是高興,當下笑道:“不錯,不錯,這是地火功中的一項雕蟲小技。老夫有言在先,你既道出了寶門,我便不來為難你了。
突然間一個細細的聲音發自對麵岩石之下,嗚嗚咽咽、似哭非哭的說道:“端木元,我丈夫和兄弟都是你殺的麼?是你練這天殺的‘五鬥米神功’,因而害死了他們的麼?”說話之人給岩石的陰影遮住了,瞧不見她的模樣,隱隱約約間可見到是個身穿黑衣的女子,長挑身材,衣衫袖子甚大。端木元哈哈一笑,道:“這位娘子是誰?我壓根兒不知道‘五鬥米神功’是什麼東西,你莫聽這小姑娘信口開河。”那女子向王語嫣招了招手,道:“小姑娘,你過來,我要問一問你。”突然搶上幾步,揮出一根極長的竹杆,杆頭三隻鐵爪已抓住了王語嫣的腰帶,回手便拉。
王語嫣給她拉得踏上了兩步,登時失聲驚呼。慕容複袍袖輕揮,搭上了竹杆,使出“鬥轉星移”功夫,已將拉扯王語嫣的勁力,轉而為拉扯那女子自身。那女子“啊”的一聲,立足不定,從岩石陰影下跌跌撞撞的衝了出來,衝到距慕容複身前丈許之處,內勁消失,便不再向前。她大驚失色,生恐慕容複出手加害,脫手放開竹杆,奮力反躍,退了丈許,這才立定。
王語嫣扳開抓住自己腰帶的鐵爪,將長杆遞給慕容複。慕容複左袖拂出,那竹杆緩緩向那女子飛去。那女子伸手待接,竹杆鬥然跌落,插在她身前三尺之處。
王語嫣道:“南海椰花島黎夫人,你這門‘采燕功’的確神妙,佩服,佩服。”那女子臉上神色不定,說道:“小姑娘,你……你怎知道我姓氏?又怎知道我……我這‘采燕功’?”
王語嫣道:“適才黎夫人露了這一手神妙功夫,長杆取物,百發百中,自然是椰花島著名的‘采燕功’了。”原來椰花島地處南海,山岩上多產燕窩。燕窩都生於絕高絕險之處,黎家久處島上,數百年來由采集燕窩而練成了以極長竹杆為兵刃的“采燕功”。同時椰花島黎家的輕功步法,也與眾不同。王語嫣看到她向後一躍之勢,宛如為海風所激,更無懷疑,便道出了她的身分來曆。
黎夫人被慕容複一揮袖間反拉過去,心中已自怯了,再聽王語嫣一口道破自己的武功家數,隻道自己所有的伎倆全在對方算中,當下不敢逞強,轉頭向端木元道:“端木老兒,好漢子一人做事一身當。我丈夫和兄弟,到底是你害的不是?”
端木元嗬嗬笑道:“失敬,失敬!原來是南海椰花島島主黎夫人,說將起來,咱們同處南海,你還是老夫的芳鄰哪!尊夫我從未見過,怎說得上‘加害’兩字?”
黎夫人將信將疑,道:“日久自知,隻盼不是你才好。”拔起長杆,又隱身岩後。黎夫人剛退下,突然間呼的一聲,頭頂鬆樹上掉下一件重物,鏜的一聲大響,跌在岩石之上,卻是一口青銅巨鼎。慕容複又是一驚,抬頭先瞧鬆樹,看樹頂躲的是何等樣人,居然將這件數百斤重的大家夥搬到樹頂,又摔將下來。看這銅鼎模樣,便與適才公冶乾所踢倒的碧磷洞銅鼎形狀相同,鼎身卻大得多了,難道桑土公竟躲在樹頂?但見鬆樹枝葉輕晃,卻不見人影。
便在此時,忽聽得幾下細微異常的響聲,混在風聲之中,幾不可辨。慕容複應變奇速,雙袖舞動,揮起一股勁風,反擊了出去,眼見銀光閃動,幾千百根如牛毛的小針從四麵八方迸射開去。慕容複暗叫:“不好!”伸手攬住王語嫣腰間,縱身急躍,憑空升起,卻聽得公冶乾、風波惡以及四周人眾紛紛呼喝:“啊喲,不好!”“中了毒針。”“這歹毒暗器,他奶奶的!”“哎喲,怎麼射中了老子?”
慕容複身在半空,一瞥眼間,見那青銅大鼎的鼎蓋一動,有什麼東西要從鼎中鑽出來,他右手一托,將王語嫣的身子向上送起,叫道:“坐在樹上!”跟著身子下落,雙足踏住鼎蓋。隻覺鼎蓋不住抖動,當即使出“千斤墜”功夫,硬將鼎蓋壓住。其時兔起鶻落,隻片刻間之事,慕容複剛將那鼎蓋壓住,四周眾人的呼喝之聲已響成一片:“哎喲,快取解藥!”“這是碧磷洞的牛毛針,一個時辰封喉攻心,最是厲害不過。”“桑土公這臭賊呢,在哪裏?在哪裏?”“快揪他出來取解藥。”“這臭賊亂發牛毛針,連我這老朋友也傷上了。”“桑土公在哪裏?”“快取解藥,快取解藥!”
“桑土公在哪裏?”“快取解藥!”之聲響成一片。中了毒針之人有的亂蹦亂跳,有的抱樹大叫,顯然牛毛針上的毒性十分厲害,令中針之人奇癢難當。
慕容複一瞥之間,見公冶乾左手撫胸,右手按腹,正自凝神運氣,風波惡卻雙足亂跳,破口大罵。他知二人已中了暗算,心中又是憂急,又是惱怒。這無數毒針,顯然是有人開動銅鼎中的機括,從鼎中發射出來。銅鼎從空而落,引得眾人的抬頭觀望,鼎中之人便乘機發針,若不是他見機迅速,內力強勁,這幾千枚毒針都已鑽入他的肉裏了。慕容複內勁反激出去的毒針,有些射在旁人身上,有些射在鼎上,那偷發暗器之人有鼎護身,自也安然無恙。
隻聽得一個人陰陽怪氣的道:“慕容複,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麼‘以彼之道,還施我身’?這可與你慕容家的作為不對啊。”此人站得甚遠,半邊身子又是躲在岩石之後,沒中到毒針,便來說幾句風涼話兒。
慕容複不去理他,心想要解此毒,自然須找鼎中發針之人,隻覺得腳下鼎蓋不住抖動,顯是那人想要鑽出來。慕容複左手搭在大鬆樹的樹幹,已如將鼎蓋釘住在大鬆樹上,那人要想鑽出鼎來,若不是以寶刀寶劍破鼎而出,便須以腰背之力,將那株鬆樹連根拔起。鼎中人連連運力,卻哪裏掀得動已如連在慕容複身上的那株大鬆樹?
慕容複使出“鬥轉星移”功夫,將鼎中人的力道都移到了大鬆樹上。那鬆樹左右搖晃,樹根格格直響,但要連根拔起,卻談何容易,樹周小根倒也給他迸斷了不少。慕容複要等他再掀數下,便突然鬆勁,讓他突鼎而出;料想他出鼎之時,必然隨手再發牛毛細針以防護自身,那時揮掌拍落,將這千百枚毒針都釘在他身上,不怕他不取解藥自救,其時奪他解藥,自比求他取藥方便得多。
隻覺那鼎蓋又掀動兩下,突然間鼎中人再無動靜,慕容複知道他在運氣蓄力,預備一舉突鼎而出,當即腳下鬆勁,右掌卻暗暗運力。哪知過了好一會,鼎中人仍是一動也不動,倒如已然悶死了一般。
四下裏的號叫之聲,卻響得更加慘厲了。各洞島有些功力較淺的弟子難忍麻癢,竟已在地下打滾,更有以頭撞石,以拳捶胸,情景甚是可怖。但聽得七八人齊聲叫道:“將桑土公揪出來,揪他出來,快取解藥!”叫喊聲中,十餘人紅了眼睛,同時向慕容複衝來。慕容複左足在鼎蓋上一點,身子輕飄飄的躍起,正要坐向鬆樹橫幹,突然間嗤嗤聲響,斜刺裏銀光閃動,又是千百枚細針向他射來。
這一變故來得突兀之極,發射毒針的桑土公當然仍在鼎中,而這叢毒針來勢之勁,數量之多,又顯然出自機括,並非人力,難道桑土公的同黨隱伏在旁,再施毒手麼?這時慕容複身在半空,無法閃避,若以掌力反擊,則鄧百川等四人都在下麵,不免重蹈覆轍,又傷了自己兄弟。在這萬分緊急的當口,他右袖一振,猶如風帆般在半空中一借力,身子向左飄開三尺,同時右手袖子飄起,一股柔和渾厚的內勁發出來,將千百枚毒針都托向天空,身子便如一隻輕飄飄的大紙鳶,悠然飄翔而下。
其時天上雖然星月無光,四下裏燈籠火把卻照耀得十分明亮,眾人眼見慕容複瀟灑自如的滑行空中,無不驚佩。慘呼喝罵聲中,響出了一陣春雷般的喝采聲來,掩住了一片淒厲刺耳的號叫。
慕容複身在半空,雙目卻注視著這叢牛毛細針的來處,身子落到離地約有丈餘之處,左腳在一根橫跨半空的樹幹上一撐,借力向右方撲出。他先前落下時飄飄蕩蕩,勢道緩慢,這一次撲出卻疾如鷹隼,一陣勁風掠過,雙足便向岩石旁一個矮胖子的頭頂踏了下去。原來他在半空時目光籠罩全場,見到此人懷中抱著一口小鼎模樣的家夥,作勢欲再發射。那矮子滑足避開,行動迅捷,便如一個圓球在地下打滾。慕容複踏了個空,砰的一掌拍出,正中對方後背。那矮子正要站起身來,給這一掌打得又摔倒在地。他顫巍巍的站起,搖晃幾下,雙膝一軟,坐倒在地。
四周十餘人叫道:“桑土公,取解藥來,取解藥來!”向他擁了過去。鄧百川和包不同均想:“原來這矮子便是桑土公!”兩人急於要擒住了他,好取解藥來救治把兄弟之傷,同時大喝,向他撲去。桑土公左手在地下一撐,想要站起,但受傷不輕,終究力不從心。包不同伸手向他肩頭抓落,五指剛抓上他肩頭,手指和掌心立時疼痛難當,縮手不迭,反掌一看,隻見掌心鮮血淋漓。
原來這矮子肩頭裝有針尖向外的毒針。霎時之間,包不同但覺手掌奇癢難當,直癢到心裏去。他又驚又怒,飛起左足,一招“金鉤破冰”,對準桑土公屁股猛踢過去。但見他伏在地下,身子微微蠕動,這一腳非重重踢中不可。他這一腳去勢迅捷,刹那之間,足尖離桑土公的臀部已不過數寸,突然間省悟:“啊喲不好,他屁股上倘若也裝尖刺,我這隻左腳又要糟糕。”
其時這一腳已然踢出,倘若硬生生的收回,勢須扭傷筋骨,百忙中左掌疾出,在地下重重一拍,身子借勢倒射而出,總算見機得快,足尖隻在桑土公的褲子上輕輕一擦,沒使上力,也不知他屁股上是否裝有倒刺。
這時鄧百川和其餘七八人都已撲到桑土公身後,眼見包不同出手拿他,不知如何反而受傷,雖見桑土公伏地不動,一時之間倒也不敢貿然上前動手。包不同吃了這個大虧,如何肯就此罷休?在地下捧起一塊百來斤的大石,大叫:“讓開,我來砸死這隻大烏龜!”有的人叫道:“使不得,砸死了他便沒解藥了!”另有人道:“解藥在他身邊,先砸死他才取得到。”看來這些人雖然在此聚會,卻是各懷異謀,並不如何齊心合力,包不同要砸死桑土公,居然有些人也不怎麼反對。
議論紛紛之中,包不同手捧大石,踏步上前,對準了桑土公的背心,喝道:“砸死你這隻生滿倒刺的大烏龜!”這時他右掌心越來越癢,雙臂一挺,大石便向桑土公背心砸了下去。隻聽得砰的一聲響,地下塵土飛揚。
眾人都是一驚,這塊大石砸在桑土公背上,就算不是血肉模糊,也要砸得他大聲慘呼,決無塵土飛揚之理。再定睛細看時,更是驚訝之極,大石好端端的壓在地下,桑土公卻已不知去向。包不同左腳一起,挑開大石,地下現出了一個大洞。原來桑土公的名字中有一個“土”字,極精地行之術,伏在地上之時,手腳並用,爬鬆泥土,竟爾鑽了進去。適才慕容複將桑土公壓在鼎下,他無法掀開鼎蓋出來,也是打開鼎腹,從地底脫身。包不同一呆之下,回身去尋桑土公的所在,心想就算你鑽入地底,又不是穿山甲,最多不過鑽入數尺,躲得一時,難道真有土遁之術不成?
忽聽得慕容複叫道:“在這裏了!”左手衣袖揮出,向一塊岩石卷去,原來這塊岩石模樣的東西,卻是桑土公的背脊。這人古裏古怪,惑人耳目的伎倆花樣百出,若不是慕容複眼尖,還真不易發見。桑土公被雄勁的袖風卷起,肉球般的身子飛向半空。他自中了慕容複一掌之後,受傷已然不輕,這時殊無抗禦之力,大聲叫道:“休下毒手,我給你解藥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