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們繼續前行。
我們漸漸進入了內地,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綠色。我想像著人類誕生之前,天地間一片闃靜,植物茂盛,流水潺潺,天高雲淡……
那和時期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氣,有神隱現,有鬼出沒……
現在,地球隻剩下兩個形單影隻的人,神仙和鬼怪即將出現?
也許,是時間把其他的人都帶走了,去了另一個時間,隻甩下了我和芒圜……
他們對這一切並不知曉,他們還在忙碌,還在奔波,突然有細心的人發現失蹤了兩個同類,於是大家開始尋找,又報警,又在報上刊登尋人啟事……
我開始回想我爬上昆侖山之前的一幕幕。
我離開家的那天,母親曾久久凝視我。
我說:“媽媽,你看什麼呀?”
她說:“媽媽生你一次,好好看一看都不行啊?”
母親是個高級知識分子,她平時不這樣黏糊,她一直鼓勵我到遠方去闖蕩,她說男人不闖蕩就永遠是小河溝裏的魚,翻不起大浪。
而我出發的時候,她竟然站在路上,眼淚撲簌而落。我記得我離開家到另一個城市讀大學的時候她都沒有掉淚。
而我住在格爾木的一家賓館的時候,樓層的那個服務員總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有一次,我很晚才回到賓館,她還直直地站在服務台的後麵。樓道空蕩蕩,猩紅的地毯顯得有幾分陰森。
我走過她跟前的時候,她突然說:“明天你就要離開我們了吧?”
“是的。有什麼事嗎?”
“啊,沒有全文閱讀困獸。”
次日,我離開的時候,這個服務員竟然一直把我送出了賓館。
我不自然地說:“請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我當時以為她是我的讀者。
她停下來,說:“我們會很想念你的。”
我不知道她說的“我們”指的是誰,是代表賓館所有的員工?
還有,我開車爬昆侖山的時候,在路上看見一個漢人,他朝相反的方向走。
他的年齡很大了,滿臉胡子,好像是當地的一個牧民。他一個人走在青藏公路上。
我的車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朝我擺了擺手。
我不知什麼意思,按了按喇叭,算是跟他打招呼。
我的車開過去,從後視鏡看到,他一直停在路邊,若有所思地朝我凝望……
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世上的人似乎都知道一個秘密,他們都在瞞著我。包括我親愛的母親。
我要弄清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所有的報紙上都是災難之前的新聞。
記者全部消失了,沒有人向我報道當時這個重大災難的實況。我們過於依賴媒體,一旦失去了它們,我們陡然就變得茫然。
所有的光碟裏都是過去的故事。
所有的磁帶裏都是過去的歌聲。
我想,回到西京,如果仍然不見同類,那麼惟一的指望就是把所有的攝象機都收集來,把裏麵的內容播放一遍。
也許發生災難的時候,有人正巧在錄像,找到這個錄像帶,我就會看到當時的情景了。
我會不會在錄像帶中看到芒圜呢?——盡管當時她正在昆侖山頂唱歌!
想到這裏,我的心哆嗦了一下。
隨著我們經過的城市和村莊越來越多,我越來越絕望——所有的地方都不見人影。
我們一路上吃著免費的食物,加著免費的汽油,一直向前向前向前。
天上有鳥在飛。
它們忙碌的樣子跟人類存在時一模一樣。
芒圜一直坐在我的身後,一直不說話。我發現她並沒有顯得多麼悲傷,而且她也從沒有表現出對親人的擔憂和牽掛。
“你的父母……還健在吧?”我試探著問。
“他們都去世了。”
“你還有其他的親人嗎?”
“沒有了,隻有我一個人。”
“現在看來,你是幸福的。”
“沒什麼牽掛全文閱讀苦女崖。”
過了一會兒,我又說:“再走幾十裏路就到家了。”
“我都看見高樓和煙囪了!”
“那不是。過了它才是。”
“……你激動嗎?”
“我緊張。有一句古詩叫——近鄉情更怯。”
事實上,在進城之前我已經肯定,我的家鄉也變成了一座空城。我在很遠的地方就嗅到了那種沉沉死氣。
我的父母,我的女朋友,我的鄰居,我的朋友,我的同事,我的仇人,我經常光顧的小區超市裏的售貨員,我每天在電視裏都能看到的那些操縱這個城市的當權者,演藝明星……
統統不見了。
我放慢車速,緩緩進了城。
我又看到了那些熟悉的建築,此時卻顯得有些陌生。
熟悉是因為我從小到大經常從它們的旁邊經過;陌生是因為我從沒有見過這種沒有一個人的景象。
我在一家快餐店前停了車。這裏離我家隻隔一條街,過去,我經常在這裏吃飯。
我帶著芒圜走進去,草草地製做了一頓晚餐,吃了。
我們都吃得很少。
太陽很好,從窗子靜靜地照進來。
芒圜坐在我身邊,低聲說:“你別難過……”
我沒說話。
“到底是怎麼回事,還說不準……”
我還是沒說話,隻是看窗外。
“還繼續找嗎?”
“不找了。”
“接下來,我們得選擇一個居住的地方。你說,住城市還是住鄉下?”
“城市。現在隻剩下我們倆了,如果再到鄉下去,我更受不了那種寂寞了。我會發瘋的。”
“在城市裏還不一樣?”
“城市還有殘留下來的那種燈紅酒綠的氣息。”我苦笑了一下說。
“我們一直留在西京?”
“你說呢?”
“世界這麼大,我們可以隨便走,周遊世界,想到哪裏就去哪裏。”
“你會開飛機嗎?”
“不會。”
“船呢?”
“也不會全文閱讀開過荼蘼。”
“那我們怎麼去?趕馬車?”
“我們可以學啊。”
“太冒險了。現在,我們的生命比什麼都貴重,你和我都不能有一點閃失。”
“你對醫學懂不懂?”
“我隻知道感冒吃什麼藥。”
“我也一竅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