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意外地,那羅再次病倒了。
仿佛陷於某種虛幻的夢境,她的意識像是一縷似斷非斷的輕霧,感覺到頭很暈,耳邊隱約有人說話的聲音,還夾帶著一些其他的雜音。她試圖睜開眼睛,卻覺得眼皮沉重的抬不起來,直到聽到了其中一個熟悉的聲音,頭腦才慢慢開始清醒過來。
睜開眼睛的一瞬,映入眼簾的是伊斯達那神色溫和的麵容。她很想給對方一個笑容,但唇邊的肌肉卻是僵硬的扯不開。
“師父……”努力了半天,她才擠出了這麼兩個字。
“總算是醒了。”他的臉上露出了釋然之色,“還難受嗎?要不要喝點水?”
那羅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遲緩地點了點頭。
伊斯達起身拿了一罐水又折了回來,順手輕輕將她扶了起來,“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二弟也不小了,居然還那麼胡鬧。”
“我也不知道怎麼得罪他了……”她喃喃應道,“可能他太討厭我了吧。”
“他也隻見過你幾麵而已,更何況你不過是個孩子,又能有什麼地方得罪他?”伊斯達頓了頓,“今早曲池告訴我說你徹夜未歸,又有其他宮人說曾在達娜王妃那裏見過你,我這才找了過來。幸好還沒出什麼事。”
“師父,剛才看到你出現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以為是……神仙顯靈了呢。要是沒有你的話,我看我都要變成一顆核桃了。”雖然病得暈暈乎乎,那羅還不忘再奉上兩句花言巧語。
伊斯達不禁啞然失笑,“看看,怎麼會有人討厭你這樣懂事的孩子呢?”他的語調裏帶了某種揶揄的意味。誰知話音剛落,他就看到那羅的神色似乎變得黯淡下來。那雙充滿稚氣的琉璃色眼眸內隱隱浮起幾縷幽光,竟是——那樣的傷感。
一個隻有八歲的小孩子,為什麼會有這種令人心疼的眼神呢?
“話又說回來,你跑到那棵樹上又是為了什麼?阿寶不過隻是個借口吧。”他感到心裏有點不舒服,於是裝做不經意地轉移了話題。
“我……”她誇張的皺起了眉,低低哼哼了兩聲,“師父,我忽然覺得好難受……頭好暈……我看我得再睡一會……”
這些小小的伎倆哪能瞞過他?伊斯達的眼中飄過一絲促狹的笑意,伸手從懷裏拿出了一樣東西放進了她的手心裏。
那羅隻覺觸手冰冷,低頭一看,原來那是一枚紋理極為細膩的孔雀石。藍綠色的表麵上還有深綠色的雲帶狀花紋,在光線照射下恍若流雲飛舞,比最絢麗的孔雀尾羽還要迷人,美得毫無暇疵。一條同色絲繩穿過了襯著石頭的黑瑪瑙底座,將它串成了一條可以佩戴的項鏈。
“這條孔雀石項鏈是給你的。”他的神情一派雲淡風輕。
“給我?”她一眨不眨地看著手裏的石頭,顯然是相當喜歡。畢竟是個孩子,看到漂亮的東西還是難以抵擋誘惑。
“在我們樓蘭,孔雀石素來有避邪和擺脫壞運氣的能力,所以經常被用來做成護身符。”他眨了眨眼,“不覺得這很適合你嗎?那羅。”
她的手指摩娑著那堅硬的石頭表麵,最深的心底卻慢慢湧起了一層溫柔。
“師父……為什麼……要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
“傻孩子。”他伸手撥開了她垂在額前的發絲,那修長的手指纖秀如骨瓷,精致的骨架輪廓看起來優雅無雙。他的聲音裏蘊含著一絲輕淺笑意,“我都收你為關門弟子了,如果連個入門的禮物都沒有,我這師父豈不是太吝嗇了?”
她握緊了手中的孔雀石,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其實我爬到那棵樹上,是想要看看達娜王妃到底長什麼樣子。”
他輕輕哦了一聲,“是因為好奇?”
“師父,你知道巫醫提古嗎?”一說起這個名字,她的心就隱隱抽痛起來。
他似乎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當然知道。提古巫醫的名字在樓蘭幾乎人盡皆知,他的醫術相當高明,隻是可惜……要是沒有達娜王妃的孩子那個意外……”
那羅咬了咬嘴唇,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提古巫醫,就是我爹。”
他顯然有一瞬間的怔忡,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你這麼一說,我也發現你的這雙眼睛的確和提古巫醫有幾分相似。”他頓了頓,神色複雜地問道,“那羅,難道這就是你進宮的原因?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會馬上送你出宮。你根本就不了解這個王宮的險惡,一不小心就會丟了你的小命。”
“不,不是的,我進宮並不是為了這個。”那羅急忙矢口否認,“雖然我並不信我爹會出那樣的差錯,但這次進宮……完全是因為卻胡侯大人和王後好心將我收留。”見他臉上仍有疑惑之色,她幹脆將自己如何受叔叔嬸嬸欺淩,以及和卻胡侯如何相遇的事都原原本本告訴了他。說著她還撩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還遺留著不少傷痕的半截手臂,無奈地笑了笑,“看,這都是嬸嬸的傑作……”她其實並不喜歡這樣訴苦。但是為了打消伊斯達的疑惑,隻能將自己放在最可憐最悲慘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