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菊東籬下,然見南山。
信手撚起那崖邊的小小雛菊,年特敲響了換班的小鍾。清脆的鍾聲回蕩在山穀,很快就會有人從下麵的宮裏趕來幫忙。辛苦了一夜,在溫度驚人的丹爐旁汗流浹背,山風清爽的感覺撲麵而來。望著手的雛菊,誰敢相信山下是一年之最寒冷的季節。
那搧風的差使果然辛苦非比尋常,難怪李聃特意等了十幾年。這裏的人手本來不多,收集藥草已經是非常龐大的工作,體力又不見長,一旦熄火,前功盡棄,所以寧肯等上十幾年,直到他們前來履行契約。
他們十來個人一組,在溫度驚人的煉丹房裏揮汗如雨,沿著丹爐所放置的次序拚命忙碌,有的添柴,有的搧風,四十個丹爐哪個也不敢鬆懈,都知道稍不留神一切就都毀了,那時不但拿不到契約,浪費了那麼多珍惜的藥材,也不知道如何賠法。
來這裏有一個月了,每天都是半日工作,半日學習,餘下的時間像死豬一樣睡覺。學習就是聽李聃講課,和其它的同門一起討論深奧的道理。這裏可學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年特讀了《道德真經》和《莊周列國記》兩本書,辭艱澀,大部分的道理都難以理解。
他已經知道李聃和這裏的所有人都是十幾年前從另一個世界“飛升”來的,稱為“道家”弟,李聃可以稱為是道教教主,但是他本人不這麼說。
這裏的人起名字都愛用“”字,李聃稱“老”,莊原來叫莊周,其它的師兄有各種……但是他們說自己這幫人是插班生,借讀的,就不用那麼麻煩了。
相對普休斯教會而言,道教確實是異教徒,但是李聃老師也帶領大家在這裏愉快地生活了十幾年,還在魏王哈馬斯的刻意保護下建立了宮殿,可見自有其存在的道理。按李聃老師的話說,“冥冥之自有定數”,似乎他在等待著什麼時刻到來。
至於魏王哈馬斯為什麼費這麼大力氣保護道教的存在,道理很簡單,騎士如果學習了深入的魔法,就難免會傾向於光神普休斯的教會,所以作為國王騎士培養基地的幼獅騎士學院沒有和教會合作開設魔法係,而是弘揚以騎士的意誌為根本,這就是國王騎士和教會騎士最根本的區別了。
國王騎士固然強大,遇到強大的魔法也必然傷亡慘重,所以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和光神大人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的道家仙術的出現簡直就是應運而生。哈馬斯陛下有了這個殺手鐧,就有了和教皇決裂的本錢。
得知這些之後,年特偶爾會煩惱,暗自希望自己不要扯進那倒黴的夾縫裏,成為王權和神權之爭的犧牲品。他是希望教皇倒台,但是突然之間,自己已經衝得太靠前了。他也曾希望能夠未卜先知的莊能給他一點兒提示,但是莊隻是笑著告訴他“水到渠成”,叫他不要多慮。
這裏需要學習的東西哪怕不吃飯不睡覺也學不完,等到四十天限期一過,恐怕就沒有機會了,年特根本就沒有時間去煩惱,隻得相信莊。
莊對年特很好,經常一語道破年特的迷惑之處,他總能看破年特的想法,省去了許多難以表達的口舌。而且,畢竟關於年特所讀的《莊周列國》他是最有發言權的。每一天,年特的思想都更為深入。
道家對世界的闡釋和普休斯教會很相似,因為有關創世之力的理論是幾乎一致的,對物質世界也通過五種元素和光暗來劃分,充其量叫做陰陽。但是在讀過兩本道家基本著作之後,他漸漸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著迷了。
光神教會說,信徒死後可以進入天堂,勇者的靈魂可以成為星座,但那都是死後的事了。相信神的存在,利用神的力量去打倒對方,虔誠的程度是強大與否的根源,那自己的力量呢?今生今世呢?雖然理論基礎是一樣的,但是對待問題的看法就截然不同了。
年特漸漸覺得,神的世界終歸要離人而遠去,老說“人定勝天”的時候,年特也對自己說,“我的想法是對的吧!”但是,不要流血吧,年特不希望看見那樣的場麵,何況教會裏有那麼多漂亮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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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值日的師兄那裏要了幾顆丹藥,年特吃下一顆,疲勞和饑餓都一起消失了。這裏的食物倒不是隻有丹藥,但是對他而言,時間太寶貴了。匆匆來到大殿,正趕上早課開始。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老的聲音長而樸實,聽在耳就會很奇妙地記住,如果聽懂了就很難忘記。這一課是專門為他們這些入門者所開,講的正是《道德經》的難點,可以說是精髓所在。
眾人均說:“好難——!”
惟有年特、阿滋和斯芬克三人若有所悟,年特問道:“何謂穀?何謂神?何謂不死?”
老頷首微笑:“以其虛,故曰穀;以其因應無窮,故稱神;以其不屈愈出,故曰不死。三者皆道之德也。”
大家方才恍然大悟,原來“穀”和“神”兩個字是不能連讀的。阿滋又問:“即如此,體現於人自身又當如何解釋?”
老答:“穀,就是浴;穀神,就是養神。玄牝,就是天地;虛故曰穀,不測故曰神,天地有窮而道無窮,故曰不死。”
眾人方才領悟到要通過閉目養神來從人體的玄牝門——也就是天地根來修養道德之力與外界交流的道理。斯芬克又問:“存蓄之間,應當如何把握尺度呢?”
老大喜,答道:“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答畢親自下台來幫助三人運氣,之後又問三人感想如何。
年特說:“綿綿微妙!”
阿滋說:“似存而非存!”
斯芬克回答:“正如用之不見!”
老聽罷仰天大笑,當下說:“你三人隨我前來!”徑自舍下大殿一幹人等,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年特三人心狂喜,當下收斂心神跟著去了。各位師兄不住投以嘉許之意,莊也鼓掌三聲,才替那些撓頭的人補課去了。
三人來到老房內,老端坐在榻上,吩咐三人也上榻圍坐成一圈。
“我有五術,山、醫、命、相、卜,今日授予你三人,日後勤加修行,自當領悟。”
自此,三個人用養神打坐代替睡眠,除了輪班工作的時候,都守在老身邊學習,其進境一日千裏。
五術包羅萬象,光是“山”就分為食餌、築基、玄典、拳法、符咒,其最玄妙的,當數“山”的符咒術,“卜”的選吉術,既《奇門遁甲》,其他的尚可以慢慢領悟,這兩項卻是道家的精髓,非透徹不可。
老花了十天的時間把該記的東西說與他們知道,那些知識便深深地烙在他們的腦海當。餘下的幾日時間,老便欲特地傳授符咒和《奇門遁甲》的細節給他們。
那一日,莊在庭內踏罡步鬥,為他們示範步天罡之術。當下手持一桃木劍,手捏決,口念咒:“五雷猛將,火車將軍,騰天倒地,驅雷奔雲,隊仗千萬,統領神兵,開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頓時地裂生雷,漫天俱是雷火,雲層亦被擊穿,天空仿佛漏了一般,旁觀者皆跌坐在地。莊大喝一聲,地麵合攏,雷火才漸漸消失。
年特三人紛紛喝彩,莊和老卻麵露擔憂之色,良久才歎了口氣。
三人均不解,年特說:“剛才大師兄那招威力無窮,聞所未聞,卻為何歎息?”
莊苦笑:“剛才那招本該收發自如,可是飛升之際,許多條件都改變了,我已經研究了十幾年,想不到仍然控製不好,幾乎惹來大禍。”
老斥道:“切莫亂了陣腳!萬物有序,任如何變化,人之構均與自然相通,人有精神,則自然界的一切無不有精神在。既能以氣聲相求,一切重新尋來便是!”當下向三人講解其的奧妙,傳授將人的精氣和自然之精氣會合煉化成符的方法,囑咐大家要謹慎使用。
年特明白莊的尷尬之處在於兩個世界星座環境全都不同,因此步天罡無法準確代表州和北鬥的位置,才出了亂。當下牢牢記住方法,不敢妄自使用。
方才那一擊大有毀天滅地之勢,幸虧莊能夠及時收手,若換了自己,恐怕就要釀成大害。縱是如此,新得絕技的欣喜也不絕於形。
年特試著感應旁邊一棵老樹的精氣,和自己的精氣相容,喊了聲“疾!”那老樹立刻就長出綠,還開出花來。但是隻瞬間,那老樹便又凋零,竟然反而枯死了。
老用拂塵一甩,助那老樹恢複了生機,並不責備年特,隻是囑咐道:“天地之間精氣均有窮盡,若道不足而妄用,便是拔苗助長了。你三人十數日來用盡了他人數十載之功,都要回潰在你我身上,我自損道行百年,爾等道行不足,便要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