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黎明前的夜(3 / 3)

“好快的速度!”年特站定的時候,發覺波多蘭已經到了幾丈開外的空,手指勾動,腳下土壤湧動,一枝比人還高的骨刺破土而出,幾乎將他刺穿。年特憑著腳底的感覺左閃右避,骨刺始終紮不到他。他一直留心著波多蘭的表情變化,那惡魔似乎並不太習慣於在興奮時掩飾自己的表情。

當波多蘭的五指攥成拳頭往上提,年特輕輕跳起,站在剛才已經升出地麵的骨刺尖端,伸開雙手保持平衡,戲謔地望著惡魔。回頭看時,原地已經被十幾根骨刺大範圍交叉成一座牢籠。

惡魔波多蘭怒吼著俯衝劈來,那正是他的戰鬥方式,隻要年特跌落地麵,他就有把握取勝。除了天使,在天空也沒有誰可以贏過惡魔。然而他失望了,站在尖刺頂端搖搖欲墜的人類再次跳上了空,卻沒有落下。雷從騎士的背後肩胛放射出來,竟然凝成了羽翼,拍打在空氣,發出電離的滋滋聲。

波多蘭因為那姿態愣了一下,這給他帶來了厄運。年特的劍迅猛地劈下來,在對方的防禦形成之前命了惡魔的額頭,在那裏留下了一道傷痕。波多蘭瞬間倒飛出十幾丈外,捂著額頭瞪著這個介於天使和人類之間的對手。惡魔很少有傷口,因為傷口總能愈合,但是現在傷口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他從自己的手掌看到了黑色的血,惡魔的血。

“勇者之劍?”波多蘭覺悟了,他狂吼為自己助威,反正輸了一樣要死,倒不如戰死了或許有機會重生。他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用盡全身力氣要對手的性命。

拚命的家夥總是難以抵擋,年特感到惡魔的力量不可低估。一連幾劍傳來巨大力量,他在空退了又退。雷的翅膀始終是不如惡魔天生的肉翼靈活,波多蘭上下翻飛,穿梭在他的劍氣之間,進攻是華麗的風車輪舞。他的身體飛旋,變成一道劍輪從正麵衝擊,銳不可當。縱使不使用魔法,惡魔本身的力量也相當恐怖,年特眼都是劍光,那一擊竟是平生最讓他膽戰心驚的時刻。

躲開嗎?年特還不想放棄拚搏的快樂,何況躲避就是被追擊的開始。憑速度,他可不是惡魔的對手,唯有正麵交鋒比較有把握。惡魔的執念從劍風傳達過來了,凝聚著黑暗的力量,或許可以把人的緣分都斬斷吧?年特大吼一聲,也揮出了他的致命一劍。

“驕傲好鬥的紅魔族,也嚐嚐我的劍。”年特也在空旋轉,風在他身體四周圍繞,或許可以讓惡魔的攻擊偏離,但更重要的是推動雷的翅膀。年特也旋轉起來,勇者之劍劃出銀光流轉的弧線,抖落星屑橫切向惡魔的暗黑劍輪。

若劍技不相上下,便將勝負交給劍來決定好了。

雷電的翼卷入了暴風,化作雷暴撞擊惡魔的劍風,但是惡魔毫不在意。一道劍風撕裂大地,一道劍風劃破天空,黑暗的氣息吞吐在天地之間,騎士跌落塵埃。生死茫茫的瞬間,兩個世界的軍隊都鴉雀無聲。

年特艱難地從地上站起,鎧甲上竟然留下一道從肩頭到腹下清晰的一道白痕。這是騎士的優勢,是騎士的勝利,他拄著劍,抬頭仰望天空,黑色的血順著他的劍鋒淌入地下,在入地前漸漸變成了鮮紅的顏色。

惡魔呆滯地停留在空,他的劍突然“砰”的一聲碎成無數的小段墜落,白色的光芒漸漸從他的胸口亮起,是一道劍傷。波多蘭悲傷地咆哮,那是最後的咆哮,他從空墜落,血肉冒起青煙化為惡魔的枯骨,在地上跌得粉碎,激起塵埃,漸漸地散落在風。

※※※

與此同時,一匹黑色的馬出現在城南的後城門。那是令人恐懼的惡靈,黑暗騎士的最強大者。

路易德蘭無視於神官的叫囂,火槍和亂箭的鳴響,他騎著他的死馬,徑直走向城門。魔法的光芒不能驅散黑暗的氛圍,箭矢和彈泥牛入海一般落到他的腳下。他火紅的眼睛望著城牆上的人,他們的信心就崩潰了。他的聲音陰冷,沒有絲毫情感。

“我要取這城門猶如探囊取物,打開城門,不要讓我發怒。”

“魔鬼!墮落的靈魂!”一個神官爬起來聲嘶力竭地大喊,“我們會和你奮戰到底,神聖的光芒會讓你魂飛魄散……”他的手亮起金色的光芒,口念起祈禱的咒。

“嘖,嘖,”路易德蘭似乎有些讚賞,但他早已沒有表情,他的手掌抬起,亮出一枝薔薇花。那薔薇花像匕首一般飛過去,在神官念完咒語之前就插進了他的心髒,沿途留下飛散的花瓣和腐朽的芬芳。

神官的屍體倒下,跌落在城門口。路易德蘭微微地勾動手指,薔薇便像瘋了一般生長,將整個城門都爬滿了,用尖刺驅逐穿長袍的人,用枝幹卷起戴盔甲的人,而堅固的鐵柵和城牆瞬間就崩潰了。薔薇順著神官流進磚縫的鮮血滋生,把根紮進土石深處,開出了血一樣嬌豔的花。

路易德蘭在飄滿薔薇花瓣的風緩緩挺進,馬蹄聲清晰可聞。大地在他的腳下永遠平坦,一切的阻礙都將腐爛瓦解。路易德蘭乘著薔薇的芳香踏上了吊橋,那吊橋早已穩穩地落下來搭在護城河上。他的馬蹄踏入大道第一片陰影,就在人們驚恐的眼光下消失了,薔薇也幻覺般收縮進土壤,隻留下倒塌的城牆和幾句慘白的屍體。

哈馬斯獨自坐在大殿內,如同雕像。進入苦戰以來,他很少露麵,因為他知道王者的鼓舞力最好是使用在極端重要的關頭。但是他並不是不關心戰事,他竟然流連在傷者之間,聽聽那些哀嚎,告訴他們希望的影。那些影在哪裏?他越來越不確定自己的手把握有希望了,他在王座上搭著風神劍的把手靜思,希望自己的心靈鎮定一如往昔。

傳說聖騎士的出現讓他有些興奮,他曾經透過高塔的窗戶用望遠鏡望下去,依稀見到那騎士活躍的身影。有人悄悄地向他彙報了那騎士的真實姓名,他感到無比欣慰,但是也為此憂愁。年特有意逼開公眾,那是因為心理壓力依然存在,以諾對他而言已經成為一個不太愉快的回憶,他要想辦法改變這個狀況,即使是國王也是有難度的。

“還不能讓安卓美知道。”作為父親,哈馬斯也很為難,他沉浸在各種難以取舍的情緒,時光便在這些情緒流逝著。

清脆的腳步聲在大理石地麵上響起來了,哈馬斯警覺起來,握緊了手的劍。那不是鋼靴或是軟布鞋的聲音,也不是熟悉的聲音。風異樣地從管風琴裏溜走,發出了哭喪一樣拖長的聲音,燈火也仿佛要從罩裏逃逸出去般跳個不停。

路易德蘭的冰冷在本來就空曠的大殿上蔓延開了,門口的守衛沒有發出過半點聲響。哈馬斯凝望著這個黑暗騎士,既不害怕也不陌生。

“又見麵了。”路易德蘭欣賞著人類明的精華,那白玉聖城內廳穹隆上的壁畫,那其也有他的英姿。藝術家毫不修飾地對他讚美,神官和小姐們也曾經對他歌唱,他似乎能從那壁畫裏感到輝煌。

“但是你還是不滿足。”哈馬斯一口道出了他的感受,他握著劍站起來,平靜地對路易德蘭說:“我知道你會來。”豪華的王者大氅十幾年來從未脫離劍手的格調,為的就是這樣一天。哈馬斯和路易德蘭一起分享了數分鍾的寧靜,直到廝殺的喧鬧聲從城外一直響起來,撕裂了那微妙的時刻。

路易德蘭默默地說:“似乎打得很激烈。”

“還會更激烈的。”哈馬斯輕輕咳了一聲,“那麼,你來幹什麼?”

“教皇呢?我來殺他。”路易德蘭這樣說著,就好像是在說著什麼日常往事,輕鬆寫意。“你知道,我有意放你一馬,所以才沒有帶領部隊踏破你的城牆。但是什麼也不幹我沒有辦法向蔻蔻瑪蓮交待,黑暗的民眾比你的臣民更難信服呢。”

“現在還不能讓你殺死他。”哈馬斯緩緩地摘掉了劍鞘,扔到地上,“他在哪裏你很清楚,這白玉聖城的秘密隻有你最清楚,現在你把它出賣給蔻蔻瑪蓮了嗎?”

路易德蘭不回答,似乎在欣賞一般沉思。然後他側著頭說:“嘖,那麼,要打嗎?你的劍技是我教的呢。”

“早就想問問你我學得好不好。”

他們就那樣靜靜地對峙著,誰也不敢先動手。那時刻有些折磨,但是他們又似乎很珍惜。門外傳來越來越大的喧鬧聲,槍聲,騎士的吼叫,馬嘶,似乎有什麼東西闖進來了。“砰”的一聲半截巨大的蜈蚣撞破大門爬了進來,流著湯的巨大軀體填滿了聖堂的走廊,而路易德蘭就擋在它和哈馬斯之間。

哈馬斯的眼爆出寒芒,風神劍在瞬間全力劈出,無數的光芒隨著劍風開辟疆域。“嗬啊——!”哈馬斯狂叫,“風神斬——!”

究竟是先有風還是先有劍揮出?滿殿的燭火爭著流入那風,那是時光的洪流,是載著燭火放航小船的童年回憶。那是斬斷迷惘的劍,是王者的劍。

騎士們追逐著死而不僵的半截蜈蚣衝到宮門,卻被迎頭而來的劍風和蜈蚣的屍體撞得東倒西歪。用火槍也打不破的巨蜈蚣的甲殼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連接軀幹的腿仍在抽搐著。

哈馬斯拖著劍豹一般蓄勢站立在大殿央,路易德蘭不見了,但是他知道那與黑暗為伍的靈魂決不至於就此被擊倒。燈火熄滅的大殿一片漆黑,他小心地環顧著大殿,留意著每一個角落,但是沒有襲擊出現。

冰冷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學得很不錯,很有王者的氣魄。”哈馬斯渾身都顫了一下,但是隨即腳步聲似乎在遠去,路易德蘭似乎在惋惜:“我也受了傷,今天就算了……”

大批的騎士們從門口湧了進來,手裏拿著火把亂糟糟地叫嚷:“陛下,有黑暗騎士混進來了!陛下沒有受傷吧?陛下?”

哈馬斯矗立在原地沉默不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直到教皇在神官的擁簇下出現,哈馬斯才回過神來。他用眼神向教皇征詢著什麼,教皇麵色凝重,微微點了點頭,說道:“一切就緒。”

哈馬斯如釋重負地緩了口氣,望著騎士們拍響了手掌:“各位,最後的時刻就要來臨,明天的這個時候,勝利將是我們的!”

※※※

因為督軍的戰死,黑暗的軍團暫時退卻了,人們迎來了寶貴的休息時間。人人用欽佩的眼光望著他,但是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是誰。年特像所有渴望休息的人一樣瑟縮在牆角,抱著長劍半夢半醒地休憩。沒有人敢去打攪他,隻是在背後興奮地說著溢美之詞。

那是黎明前的黑夜。其實,是不是黑夜誰都不知道,烏雲遮住了陽光已經太久,人們等待的是陽光瀟灑的一刻,為了那一刻,數以萬計的騎士們把屍骨堆砌在白玉聖城的城牆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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