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個月,冬去春至,歐陽慧與小村中的眾人也總算熬了過來。
其間,一個四歲女孩沒能抵得住大寒,一夜間去了;本就不多的家禽也十去三四,或是凍死,或是被野獸所食。
在這裏,在遙相可見的皇宮的襯托下,生命是如此下賤。
還好春來了,小村與萬物一同複蘇,孩童們的歡聲笑語又回蕩在大人的耳邊。但與尋常不同的是,這些孩子常聚在一處,一邊看著似乎近在眼前的皇宮,一邊聽著大腹便便的歐陽慧講述“天上”的那些事。
在孩子們和一些大人的眼裏,歐陽慧就好像天上的仙女,美麗、端莊、談吐優雅,處處透露著與眾不同。然而他們不知道,歐陽慧自從來到了這僅由五個破落木屋組成的小村,也和他們一樣,常常感到迷惑不解。
她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那些朝廷大員為什麼不能像救助中都百姓一樣的來幫幫這裏的窮人?那些虎狼一般強壯的巡城甲士為什麼不能保護這個小村?哪怕是送來一件單薄的棉衣,那年僅四歲的小姑娘梅兒就不會被凍死啊!
與皇宮不過是遙相可見而已,所以歐陽慧不明白。
她還記得那天清晨,梅兒幼小的屍身是如何的冰冷,梅兒的爹娘是如何撕心裂肺地痛哭。這裏的人雖然窮苦,但人人淳樸善良,往往死了隻家禽都要難過上好些天,何況是死了孩子。
生活啊,便是如此艱辛、難熬,人就好比是牲畜,和野獸一樣受著春夏秋冬的嚴酷考驗。隻是即便如此,食不果腹的村裏人也沒有虧待了歐陽慧。
從肚子隆起開始,她每天早晨木碗裏就沒缺過雞蛋。後來她才知道,雞蛋這個從前抬手即來的東西,在這裏可是相當於中都城的燕窩、魚翅,村裏的五戶人家輪著供應才能夠勉強維持。
就算爹爹曾幫過他們,就算自己有了身孕,也不該這樣啊!這些可都是救命的錢,幾個月下來完全可以給梅兒買一件棉衣!
歐陽慧再也不敢吃獨一份的飯菜,生疏地跟李大嬸說,自己愛喝菜湯,就是村裏人常喝的那種。但她的聰明可瞞不住眾人,村裏人自此便常感歎歐陽慧這丫頭懂事、賢惠,與城裏的那些官家子弟大有不同。
然,僅是如此歐陽慧又豈能安心?收留她的李大叔、李大嬸每天為他忙前忙後,甚至李大叔和他的兒子大虎自從她住下以後,再也沒在這間屋子住過。殘破的小床讓給了他,每天又在田裏四處查看是否有官差前來,夜了便在更加破落的屋子裏湊合……
這些目不識丁的村人是拿命來養她!欠下的,實在太多了。
幸好,她即將臨盆,若孩子降生下來,欠下的債就該有個休止了。每當念及此,歐陽慧才會稍稍寬慰。
那一天終於來臨。
南風和北風同時微微地刮著,小村上空,一幅驚豔絕倫的畫卷漸漸露出麵目——兩片巨大的雲朵相擁在一起,雲霧翻湧、均和,清晰可見。驀然有那麼一刻,在夕陽的襯托下,淒豔的雲兒好像祥鳥一般的俯覽著大地,美極了!
“哇,好大的鳥!”孩童們叫道。
大人們不經意地瞥了一眼上空,卻也不由得怔住,“這……這……鳳凰?”
祥鳥雖假,然而這般瑞兆何時輪到過他們這些窮人?
眾人紛紛讚歎之時,一個屋子裏傳來女人聲嘶力竭、痛到極點的呼喊——是歐陽慧要生了!
村裏人不約而同地一愣,瑞兆與一個即將誕下的嬰兒,即使再無知的人,心裏也似乎明白了什麼。
“是歐陽小姐!”
“老天保佑歐陽小姐!”
男人們趕緊讓自家女人進去幫著李大嬸,可女人們剛進屋子,卻發現死死咬著下唇的歐陽慧身下的被褥已被羊水與大量的血跡浸透,並不斷向床下流去。這裏的女人大多生過孩子,一看便知不隻是難產那麼簡單。
“大嬸……痛死了!”咬破了發紫的嘴唇,歐陽慧忽然從床上仰起身子,發出一陣痛徹心扉的尖叫!
“好姑娘……女人都要經過這一關,再忍忍,再忍忍。”沒人比李大嬸更了解歐陽慧性子的執拗,本不想驚動正在勞作的村裏人,本不想再欠下什麼,若不是痛不可忍,恐怕歐陽慧真的會一聲不吭地把孩子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