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點津(1 / 3)

奔跑著的清兒,她瀑布般的頭發長長地飄散在身後,給悶熱沉寂的小巷添了一絲生動。

她一口氣跑了好遠,終於跑不動了。向後看了看,她的娘親並沒有追來,目光帶著希翼後的失落,心道果然娘親並不是真的疼我。

她不想回家了,但她畢竟是個孩子,左轉右轉也隻是圍著城牆,看著高聳的城門,鼓著勇氣還是不敢踏出義口城半步。

轉了又轉,隻好沮喪地在城中漫步,清兒搓著發梢,懊惱極了。她怨恨她的娘親,也怨恨自己的怯懦。她想到,方才如果邁出了那一步,會是什麼在等著她,會到那個沒有人欺負她、所有人都愛護她的地方麼,她努力在思考這個問題。

走著走著,天色逐漸暗了下去,路況卻漸漸熟悉起來,居然到了學堂。清兒驀然抬頭,堂上懸著“雲山學堂”四字,那是她經常來的地方,是讓她這個幾乎被全天下遺棄的孩子略懂些為人道理的地方。

推開一絲縫隙,學堂內有些吵雜,有很多人在裏麵。清兒向裏張望,看到了李先生正捋著他的八字小胡,和一幫同齡孩子在說著些什麼,其中房東王老頭的孫子也在其列。

深怕被那些孩子看到,她躲藏在門後,從門邊露出一顆腦袋,偷偷地瞧著。

清兒知道,李先生就要走了,這個消息在義口城是個不大不小的事。她的神情慢慢複雜起來。

對於這個先生,清兒大致了解。他本名叫李雲山,早年是個郎中,遊走江湖,行了不少善事,後來改行竟做了教書先生,平時高談闊論,聽說才學與大戶人家的教書先生比,隻高不低,對清兒也還算不錯。正是因為如此,清兒認為這到處是惡人的天下,李先生算是可以刮目相看的人。而且從娘親的口中清兒知道,李先生曾經幫過她們母子。

那年她大病了一場,險些送了命,當時還是江湖郎中的李先生救了她。雖是受那個姓夏侯的刀疤臉脅迫,但李先生幾次暗示她的娘親不必按那些人的意思去做,他會幫忙想法子,可她的娘親說了一句清兒至今也不太懂的話,“一場小小的病痛就逼到我們母子如此,若今後再有他事又該如何,大夫可能為小女子解惑?”

之後李先生便在義口城落戶紮根,搖身一變,成了教書先生。那些日子,李先生搖頭晃腦、沒事就捋捋他那八字小胡的滑稽模樣,幾乎成了義口城的孩子爭相效仿的動作,就連清兒有時也會偷偷學著。不僅是有趣,她大膽地想過,她未曾謀麵的爹爹與李先生相比如何,相貌會與李先生有幾分相似。

這時,學堂裏的孩子有些已經哽咽。也難怪,李先生為人雖有幾分心眼兒,但從不嫌貧愛富,他教授的都是窮人家的孩子,否則就憑普通人家的收入是斷斷不能送孩子進學堂的。

清兒看得眼熱,為人弟子的道理她懂得,況且李先生與她有救命之恩,但眼下卻不是上前拜別的時候,如果那樣做了,那些個孩子一定比方才更加窮凶極惡。

說起來清兒到底是冤屈。一日她的娘親告訴她,已經和李先生說好,她可以去學堂了。本來清兒是不願去的,那些小子平日裏總欺負她,進了學堂豈不是羊入虎口?可方入學堂,李先生瞥了她一眼,道了一句“人之一生,所遇奇聞奇事、大道至理不過聊聊,然大到天地小到山水無不可納於書卷”,此後清兒便被書中密密麻麻的小字給迷住了,仿佛窺到了另一個世界的門徑。

書海無涯,清兒的世界由一個小小院落逐漸變得廣袤無垠。白日聽先生授課,夜晚在寂靜的院子裏點起燭火、支起小凳,不懼酷熱、不懼嚴寒,三年的日子就是這麼過來的。

然而好景不長,世事似乎總與她們母子作對。她在學堂裏本是出類拔萃的孩子,李先生的發問每每刁鑽忽至,卻甚少能難倒清兒,長此便引得學堂裏其他孩子的不滿,欺侮她也就更甚。不久前,一個官兵的孩子欺負清兒時不慎摔了一跤,磕破了頭皮,那孩子的大人便帶了幾個當兵的將學堂圍住,不但要清兒賠償,還要她自此退出學堂,說是金華國律,下三等之流不得入學堂私塾,違者按國法處置。其實都是些強詞而已,盡管清兒不明白什麼是下三流,國律隻是對此模糊地概定,可事在人為,對清兒這樣的孩子來說,上不上得學堂隻是人家隻言片語的事情。

那天,清兒並沒有哭,心裏卻懂得了什麼是刻骨銘心的恨,小小年紀的她恨不得殺光那些人。她不明白,為何他們總是欺負自己,為何連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上學堂的機會也要被剝奪,難道就因為她沒有爹爹?她躲在娘親身後,怨毒的眼神看向每一個對她指罵的人,她的娘也和她一樣,默默地聽之任之,沒有辯解哪怕一個字。後來,罵也罵夠了,人群逐漸散去,她的娘親拉著她的手,不聲不響地走出了學堂。一路上母女二人始終差著一段距離,看不到她娘親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