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淋漓的刀刃,同伴充滿殺意的眼神,還有,那個所謂有恩於我的師傅,在我兒時對我的暗殺還有折磨。我不想去回憶起這一些,雖然那時候,因為我天賦異稟,所以逃過了無數的追殺,存活了下來,可是那一幕幕的殺戮,我真的不想記起了。
可現在,在這危機四伏的地方,我卻不得不去麵對我兒時的陰暗記憶,這真的是夠考察我的承受力的,我真的怕,我一個不慎,不是死在了敵人的刀下,而是死在了自己的恐懼和害怕裏,死在了自己的發狂之下。
“佐殤,你在哪?快過來,這裏好黑,我看不清楚路。”
“佐殤,我在這裏,你快來救我,有好多人追殺我,快來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還想陪著你的。”
“佐殤,別相信他們,我才是真的,我在這邊,你快點過來,你那邊危險。”
四周不斷地傳來跟佐吾一樣的聲音,我頭越發的疼了,眼前一時是佐吾的臉,一時是兒時我哭喊求救的場景。
我就像被抽離在半空中似的,回到了過去,回到了我最彷徨而無助的時候,那是我最年幼的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是誰,我沒有名字,沒有使命,我有的隻是周遭不斷的追殺,刺殺和暗殺,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人在不斷地想要取我性命。
可當時的我能做的,就隻有不斷地逃命,隻有活下來了,我才有機會去弄懂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我是為了什麼而生,又是為了什麼而死。可等我躲過一切的追殺,等我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誰的時候,我卻悲哀的發現,這樣子的我還不如在一開始就死了。
如果一個人活著,不能有自己的感情,不能有自己的人生,甚至連那一點點的自由,你都沒有,你活著就是為了死亡,為了殺而殺,為了生而生,為了死而死,我不知道這樣子的人生有什麼意義,為了一個所謂的使命,為了一個強加的責任,就捆死我們的生生世世。
“啊!我不要,給我滾開,給我滾開!”
眼前看到的,都是幼年時的我麵臨著無數的追殺,再也忍不住了,我便胡亂地向四周揮動鞭子,我不甘心屈服於這個命運,我更不甘心就這麼葬送自己的一生,所以我才會來到這裏,我才會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參加這個考核。
我來這裏不是為了死亡,不是為了逃避我的宿命,我來這裏是為了麵對,是為了解決這一切的,我要直麵我的人生,我要用盡自己最後的一點力氣,來反抗這個所謂的宿命,我不要去承擔這原本不應該是我承擔的一切。
或許命運是無法改變的,或許到了最後,我還是隻能永墜靈淵,可哪怕是這樣的結局,哪怕一切都無力再改變了,我也想拚上這麼一次,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佐吾,我都要努力一次,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到底路在何方呢?前路如何,終究是自己走出來的。
“你是在怪尊上?”
我聽到閉上眼睛,笑了笑,他不懂我,宇昊更不懂,至於那位尊上,嗬,如今我弄成這副樣子,跟他也脫離不開關係,可是,我卻不想再責怪任何人了。
因為責怪已經沒有意義了,曾經追尋記憶是我存在的意義,所以我才會不顧千難萬險,躲避無數追殺,我也要找回我的記憶,可如今,這慘烈的真相卻讓我再也提不起一絲去追究往事的力氣了。
而對於宇昊,我就更加提不起追究責問的力氣了,本來在一開始,我們就是相互利用的關係,相互尋求溫暖和依賴,而到了後來,他想要奪得江山和權力,我想要找回記憶和歸處,說到底,誰也沒虧欠誰的,隻是我一著不慎滿盤皆輸,變成了別人棋局裏的犧牲品罷了。
我抬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我的眼眸,那雙失而複得的鬼眼,就這麼在我手底下鮮活地活著,雖然我已經沒了操縱它的力量了,如今充其量就是一雙能正常視物的眼睛,沒什麼特別的。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腳步聲由遠及近,我不用看都知道是誰了,我依舊閉著眼睛,吃著瓜果,就差沒哼上小曲了。
“今天感覺怎麼樣?”宇昊見我心情不錯的樣子,便有點小心翼翼地問道。
周遭的仆人早就退下了,要是被他們看到,他們的陛下如今這做小伏低的樣子,估計,他們會被直接滅口吧。所以一下子,偌大的庭院裏就剩下我們三人了。
“你們慢慢聊,我先去練功了。”
切,練什麼功,他這靈使根本就用不著練功,還不是因為他害怕這種尷尬的氛圍,整個庭院靜的隻剩下呼吸聲,也真是難為他了。
“我累了,我回去睡了。”
“我,我陪你進去。”
別人麵前高高在上的帝王,怎麼在我麵前就這麼一副樣子,我真的覺得很無語了。其實,我絲毫也不喜歡他這種樣子,好像欠了我什麼似的,然後以這種自虐的辦法,來向我賠償。
他不欠我什麼,曾經奪走的鬼眼,也由他親手還給我了,我如今雙目視物正常,隻是無法再像從前那樣操縱陰兵,看透陰陽,至於這身被廢掉的武功嘛,在這深宮庭院裏,隻怕也派不上用場,哪要不要都沒關係了。
而最麻煩的就是這身被斷掉的筋脈,我因此而無法活動正常,這倒是有些麻煩,還有就是陰雨天,身體各種會有些刺痛。除此之外,倒是每天好吃好喝的,偶爾泡泡藥浴,生活是從未有過的閑適舒服,總好過以前那亡命天涯,過著刀口舔血,你死我亡的日子。
他低下身,伸手輕柔地將我從躺椅上抱起,穩步走向身後的房間,他跨進房門後,徑直走到床前,放下了我,又幫我蓋好被子,才坐在一旁,看著我入睡。過了一會兒,我實在是醞釀不出睡意了,想起身去看看書,卻又不想讓他幫忙,就隻好盯著床頂發呆。
“嗯?怎麼了?睡不著?還是筋骨疼?我幫你揉揉?”
他說罷便想伸手幫我按摩一下筋骨,我轉了轉頭,表示我並不需要。
“你的心裏還在恨我,是嗎?”宇昊見我不在理他,頓了頓,便問道。
真的很奇怪,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我應該去恨他呢?是,他是做了很多傷害我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背叛了我,可那又怎麼樣呢?比起被人從一開始就當做一隻棋子,這種爾虞我詐又算的了什麼?
比起被人從高高在上的神壇上拉了下來,成為人人得而誅之的魔族餘孽,我現在的日子可是比以前要好的多啊。比起那人帶給我的血腥和罪孽,這些真的算不上是什麼滔天的罪惡。
是的,我現在的心態就是破盤子破摔,我本來就是一隻舍棄的棋子,如今不過是被廢物利用罷了,還算得上物盡其用,有價值。隻是被挑斷筋骨而已,我被人追殺之際,被卸了胳膊,殘了雙腿都試過,這種痛算的了什麼?
何況,如今我還有人照料不是嗎?比起以前的獨自一人舔舐傷口,真是好得不行。
“沒有恨,你多慮了。”
“我不是非要這麼做的,我隻是怕把鬼眼還給你,你就會轉身離去了,我隻是害怕你離開。”
我聽聞,側頭看了看他,眼前說這話的男人,跟當初那個孤苦無依的孩子怎麼都重疊不上,其實,我真的沒有恨,在得知過往前,我是恨的,因為那雙鬼眼,是我唯一尋找到記憶和那個人的工具,宇昊奪走了它,就等同於背叛了我。
可在知道一切後,我卻不恨了,因為已經沒什麼好恨的了,隨之而來的都是深深的倦怠,對周遭一切的疲憊,對這方圓天空的無奈,對自己模糊過往的辛酸,心疼那個為愛傻乎乎的自己,那個為了一個執念,賠上自己生生世世的自己。
“我已經離開不了了,再說,我也沒什麼要去的地方了。”
“真,真的?你真的不離開了?”
他那驚喜的語氣,不禁讓我有些驚訝,隨即,卻也明白了。其實,在他的心裏,我就如一件新鮮的玩偶一樣,在這充滿腐朽氣味的皇宮裏給了他新的希望。
所以,他就像孩童一樣,拿著這個玩物,怎麼都不肯放手,直至這個玩偶徹底的魂消魄散,他才會尋覓下一個適合他的玩偶。其實,我們到底誰比誰悲哀呢?已經說不上來了,或許就是這種同病相憐的氣息才讓我們在一開始成為同伴吧。
隻是可惜的是,我們都不懂得收起自己身上的刺,不願意放下手中的利刃,最終傷人傷己。
“放心吧,這禁宮,我跑不出去。現在的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能帶著你,在守衛森嚴的禁宮裏,隨意飛簷走壁的宇殤了,我如今連隨意走動兩步都不太可能了,再加上你這特製的手鐐腳銬,還有外麵明處暗處的侍衛,你覺得我能悄無聲息地離開的可能性有多大?”
宇昊聽著沒有再說話,隻是眼神越漸複雜地看著我,突然,他低下頭,在我的額上印上一吻,虔誠而溫柔,我不自在地笑了笑。
“宇殤,你知道嗎?你總是這樣,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不留戀,那樣的冷靜,那樣的平靜看待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我從未見過你失控的樣子,不管是萬軍壓境,還是渾身浴血,你的雙眸從未出現過絲毫的遲疑,可第一次,你失控了,卻是在聽到那人的訊息。”
他邊說著,抱著我的手臂便越來越緊,我有些喘不過氣了,便向上昂起頭,用額頭碰了碰他,示意他放鬆一點。他見我有些難受的樣子,手勁送了一點,卻依舊抱著不撒手,我覺得不難受,也就由他了。
“你在知道那一切過往的時候,你是那樣的心灰意冷,比起奪走你的鬼眼,告訴你這一切,仿佛更讓你受傷。宇殤,你是那樣地愛著他,愛到寧可自殘,被我囚在這深宮裏,受盡折磨,你都沒有逃離,因為你不在乎我,所以你不在意我做的一切,也就沒有所謂的恨了,對嗎?”
“宇昊,這一切還有執著的意義嗎?何必這樣相互折磨呢?你有你的霸業,我有我的宿命,這一切,早就該結束了,牽扯下去,你也會把命搭上去的。”
他的眼眸卻在聽到我這番話的時候,突然亮了,然後便開心的像個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樣,摟著我,嗬嗬直笑。
我不知道是我的哪句話觸動了他,不過看他這高興模樣,我也就輕輕笑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我看我依舊沒有什麼睡意,見外麵天氣挺不錯的樣子,便跟他提議去皇宮的花園裏走走,吹吹風,賞賞花,總好過在這裏大眼瞪小眼吧。
他一聽,倒是更加樂嗬了,叫來服侍的宮女和守衛的侍衛,便抱著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花園走去了。
走到涼亭裏,他輕輕地將我放在早已擺好的躺椅裏,他揮退宮女,讓他們將點心放在一旁,而他自己則親手剝葡萄給我吃,我原本想讓他不必這麼麻煩的,我是出來賞景解悶的,不是專門出來享受他人的目光洗禮的。
可我推拒了幾次,都被他無視拒絕了,我也就不再多說,反正都是吃,怎麼吃不是吃呢?
“陛下,你在這裏啊,妾身很想念你啊!”
一把尖細嬌媚的聲音就這麼由遠及近地傳來,我不禁好奇地尋聲過去一看,隻見一位穿著華麗的貴人,帶著一群奴婢,飛奔著到花園裏來,然後一見到宇昊,便在那裏呼天搶地地表達她的思念之情。
我頓時覺得,怎麼這偌大的皇宮裏,找個安靜的地方都不可以呢?還能不能讓人好好地喝杯茶,賞賞花,吃吃點心了?
那女人還在不停地大呼小叫的,我實在是忍受不了了,便使眼色給宇昊,想讓他叫那人安靜一下,或者讓人帶我離開,我可不想好不容易的遊園,變成了一個女人在那撒潑似的吼叫中度過。
結果,宇昊倒好,看到我的眼神,竟裝作沒看到,還打算讓那女人坐在一旁,一同賞花,我頓時就覺得,今天出門沒看黃曆,怎麼一個兩個的都不正常呢?
“陛下,讓臣妾服侍你吧。”
我看著那個妃嬪,整個人都快要粘到宇昊身上,前麵更是若隱若現,我不禁轉開了眼。
“陛下,這位是?”
那位妃嬪見宇昊不理他,隻一味地給我吃水果,喂完提子又到點心,手被汁水弄得有些髒,都顧不上擦拭,便不甘心地問道。
“你們的皇後娘娘,朕的愛妻。”
“咳咳!”我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沒噎死。
我瞪了一下他,他倒是笑嘻嘻地看著我,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些。
“我沒答應。”
“你會答應的。”
我不想跟他爭論這種毫無意義的話題,別扭過頭去,看向遠處的風景。
“愛妃還有什麼事?”宇昊微笑著向那位跪坐在地上的妃嬪道。
“臣妾,臣妾有些訝異而已,這位皇後娘娘,臣妾從未見過,最近也沒有冊封的消息,所以臣妾有些好奇罷了。”
“朕已命人挑選吉日,不日便會冊封。”宇昊有些不滿地說道。
那女人見到宇昊這種眼神,立馬就嚇得不敢再出聲了。這位帝王,她在府中時便有所聽聞,為政清明,但手段殘忍,不少貪官汙吏都斃於他的手下,而跟他作對的,下場更是慘不忍睹。可雖是這樣冷血的人,卻傳聞有一個深愛的女人。
隻是從未有人見過這個占據帝王心尖的女人,想不到,今日竟被她誤打誤撞看見了。眼前這個女人,的確是有一種特殊的氣質,跟宮內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樣,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冷意,仿佛高處不勝寒,萬物不入心。
可這樣灑脫,本應快意江湖的人,為何會甘願被困在這座四方的皇宮裏。這裏有讓人垂涎的權勢,有讓人為之拚命的富貴,可她這樣眼裏無物,孤芳自賞的人,真的會在意這些東西嗎?真的會因為這些,而留在這勾心鬥角的皇宮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