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豔而厚軟的羊毛毯從帳篷門口一直延伸到長桌尾端,鋪著華麗織錦的桌上擺滿了數不盡的佳肴,火堆上的烤全羊滋滋冒著油光,濃烈的酒香從營地一直飄到茗山,大壇大壇的包著紅綢的烈酒被抬上,被揭開了錫封,被倒進大海碗,被送到每個人跟前。
秋末初冬,蒼茫而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忽然間成了歡宴的場所,身著錦衣的奴隸,腰掛鈴鐺的少女,滿麵笑容的主人……歡快的節拍響起,熱情的歌兒唱起,烈火一樣明豔的裙擺在旋轉的舞姿下開出一朵朵絢燦的花,越來越快的鼓聲將少女兩袖的輕紗揚到天上去。
中原那邊來的商人,幾乎都沒有見過草原上這樣盛大的喜事,熱情美麗的突厥少女將他們拉到位置上坐下,飛揚的舞紗,清脆的鈴音,肆無忌憚的的琴聲鼓點將所有人的情緒都調動起來。
沒多會,桌上大部分客人麵上都浮起半醉的酡紅,拘謹的情緒全數潰散,有人跟著曲樂打起了節拍,有人下桌去同少女們一起踩踏節拍……
阿聖還沒來得及多看莫璃一眼,就被大家拉過去一個一個輪著給他敬酒,當曲樂響起時,數個少女也跟著擁上去,從大家手裏將他搶過去隨她們一同起舞。在大家的嬉鬧聲中,能歌善舞的草原兒郎也跟著走到兩邊桌子圍起來的空地上,跳起熱情疾烈的陽極之舞。
而阿聖一被眾人擁上場後,周圍的人先是靜了一下,隨後就突地爆出一陣巨大的歡呼,聲音幾乎震散了天邊的雲彩,夕陽下那一群晚歸的鳥兒被驚得亂了隊形,歡快的場麵頓時沸騰起來,幾乎同一時間,所有人都喊出阿聖的名字。
莫璃驚得放下手裏的杯,怔了好一會才想起往旁問一句:“大家都在說什麼?”
負責跟在她旁邊的阿奴即解釋道:“聽說聖狼英雄的陽極舞跳得很好,大家都要求他跳一段。”
“跳舞!”莫璃微詫,雖早聽說草原這邊男人也會跳舞,但她還是完全沒有辦法將這兩個字跟阿聖聯係起來。
似瞧出她的詫異,旁邊不知誰就跟著解釋道:“陽極舞其實也是出征之舞,最開始是為鼓舞軍心士氣而創的,後來才慢慢成為我們這兒節慶日的必跳之舞。十年前,乞顏部因水草領地之爭,決定攻打騎兵數倍於他們的巴爾虎部族,聽說出征的前一晚,乞顏部的郎兒們就是被聖狼英雄的陽極舞鼓舞了信心,最後贏得了那一戰。”
除了阿奴和烏雲薩滿外,竟還有人能說這樣標準的中原官話,莫璃轉頭,才發現對她說話的原來是索正大王子。索正大王子也隻是特意過來跟莫古等人敬酒,正好走到她這邊,便特意多說了幾句。
此時,場中的歡快哄鬧聲略略低了下去,跟著鼓聲驟起,隨即馬鬃琴也突地彈起一陣激蕩之音,那如炸開的琴音驚得數位賓客打翻了桌上的酒杯。
似早有準備,阿聖脫下外麵那件紅色的長袍後,內裏穿著的竟一件嶄新的,鑲著黑金的紅色軟鎧,緊實的腰上束著紅寶石扣的皮革腰帶,刻著火焰紋的牛皮戰靴緊緊包著結實的長腿,高大的身材,修長的四肢,拔出被特意呈上的佩刀時,那颯然而起的,屬於將士的煞氣,驚得鼓聲琴音愈加疾快。
莫璃這邊屬於貴席,場中的舞已起,索正大王子順勢在她旁邊坐下:“陽極舞一開始就是喻意殺伐,須快,狠,準,出征即勇往直前勢如破竹,沒有特定的舞步,隻講究動作和琴音配合。但真正能跳得好的人,唯有真正上過戰場,斬下無數亡魂,並沒有被殺伐浸染心誌之人,才能跳出那樣的陽剛極烈之氣。”
正說著,場中的刀光已斬出一片白芒,座中數位賓客被那柄佩刀揮出的煞氣驚得不禁起身離座,往後一退,但眼睛卻依舊緊緊盯著場中那仿佛抱著死誌,隻身闖進千軍萬馬揮刀取敵之首級的,屬於男人的遊戲。
“男兒生來鐵筋骨,馬蹄踏出雄心萬丈……”
賓客們開始起歌喉,嘹亮渾厚的嗓音伴著高亢急促的琴音,將場中的身影烘得愈來愈快,隨即一個激揚的高音將那身影帶得一躍而起,如蛟龍出海,烏青的彎刀猛地朝空劈出,似要將蒼穹上的明月一刀斬落,火紅的鎧甲猶似烈焰,燃燒起他力量他的心誌他的熱情。
兒郎勝利歸來,琴音剛極轉柔,鼓點歇,舞姿忽然慢下,他的目光向她看來。
這其實是一場他送她的表心之舞。
“女兒生來似水柔,長發牽住情深一世……”
夜風拂過,初冬草原的淩冽之氣,因他的舞姿而帶上了火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