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永興二年,過了五月,山野裏碧草如茵、繁花錦簇,六個馬客沿著大道往臨淄城方向而行。然而在這繁花錦簇時節,遠近殘破的村落以及道側骨瘦如柴的民眾,令人觸目驚心,深感山河破碎、世道唯艱。
那六個馬客,一在居前,五人稍落在後麵。
落在後麵的五個精壯漢子,都穿著褐色皮甲,背負拓木大弓,箭袋、厚鞘大刀綁在馬鞍兩側,緊繃的臉,神情嚴肅而夾有些許的不忿,一路行來,也不言語。
為首之人在這春暮夏初、地氣回暖的時節,裹著深灰色的大氅,引人矚目。但看他騎著一匹背鬃如焰的紅鬃駿馬,風帽兜住半張臉,鼻翼有一道很深的疤痕斜斜的劃過半張臉,手兜著韁繩,抬頭看向遠方,除了連綿起伏的丘嶺,還是看不到臨淄城的影子。
這六人正策馬緩行,西麵有馬蹄聲傳來,從一座低矮的山嶺缺口裏緩緩馳出一隊騎兵。這隊騎兵看裝束像是青州軍,地裏的農人也不甚注意,看到有兵將過來,隻是遠遠的避開,但在大道緩行的六個馬客卻勒住韁繩,看向從嶺口行來的那隊騎兵。
顧悟塵、顧嗣元父子主持青州軍政,治軍也嚴,這隊騎兵共有十三人,有大道不走,偏要踩田踏野從側翼過來,田裏的農人隻當是軍卒跋扈,馬客卻起了疑心。
去年入冬,數萬胡騎渡河南下,將臨淄、青州境內摧殘了個遍,雖說主要城池守住,但民生受害甚重。加上地方為保河淮防線,頻加重稅,時逢河淮旱情嚴重,民眾是越發的難以唯計生計。
亂兵潰卒,饑民迫反,加上青州、臨淄以及到西邊的濟南、泰安等府縣境內的山嶽相接,以致山東境內在胡兵退去,亂民、山賊、馬匪像春後韭菜一般冒出來,以致小股的胡騎滲透進來,也如入無人之境。
在荒野遇到小股的兵馬掠道,馬客怎麼會放鬆警惕?
那隊騎兵且行且近,行到三百步開發,隊形展開如錐,兩翼的人已經將騎弓取下來,手搭在箭袋上,做出的正是要攻擊的勢態。
再細看那隊騎兵雖說裝束絕像青州軍,但金屬兜鍪下露出的兩鬃沒有發茬子。
“胡狗!”
那六名馬客確認接近來的這隊騎兵是滲透進來的燕胡遊哨所扮,迅速下馬,聚集將獨臂一人護在當中,將背負的拓木大弓解下,未待誰發令,“嗖嗖嗖”數支利箭就朝踏馬衝來的騎隊射去。
馬客背負的拓木大弓,是強步弓,能射殺一百五十步之外,馬客射術也極佳。
那隊騎兵衝到百步處,這邊便已有十支箭射出,集中攢射當前居中的兩騎,無一落在空處。兩匹馬當場即給射殺,悲鳴著撞地而倒,馬背上的騎兵也摔落在地。
這隊騎兵才識得這數名馬客的厲害,雖然還有百餘步就能衝殺到近前,但百餘步足夠讓這數名馬客每人再多射出兩三箭。
在強力步弓麵前,騎弓吃虧太大,而且接近百步以內,皮甲就無法再有限防護步弓的射殺;這隊騎兵迅速將摔落在地的同夥拉上馬,不敢硬衝,立即散作兩隊,往兩翼展開,拉開跟馬客的距離。
卻是這當兒,數支利箭快如流星,舍馬取人,當即射落一人,另有三名胡騎肩背掛箭隨眾遠遠的逃開。
胡騎馬快,又擅騎術,兩騎打旋馳回,伏身將中箭落馬的那人拉上馬,便遠馳而走,留下兩匹倒地還在掙紮悲鳴的垂死戰馬與數灘血跡。
馬客沒有追擊之意,也將射入馬身的十數箭拔出來,擦幹血跡放在箭袋,就收拾行裝匆匆上路了。
遠近農人、饑民在經曆最初的驚惶之後,圍過來搶中箭倒斃的馬肉,人越聚越多,沒有刀子,便用手去撕扯;也有人為多搶一塊馬肉而廝打成一團,場麵混亂不堪。
過了許久,才有百餘地方兵丁聞訊從東邊的大道趕來;為首的中年人穿著青色官袍,騎著一頭青鬃大馬。
兵卒將饑民趕走,中年官員看著地上隻剩下兩具血淋淋的馬骸骨架子,久久不語。
一名小校問詢過路人,過來稟報:“殺退胡兵的,是六個路過的馬客,有一人斷了左臂,想必就是楚將軍他們……”當世斷臂的武人不多,青州境內猶有,問清楚相貌,便能大體猜到是誰剛才經過這邊,將胡騎逐走。
中年官員帶著幾名扈從騎馬往南追趕。好在馬客趕路也不匆忙,追上時,馬客在恒台驛鋪前下馬,正打算在這裏落腳宿夜。
“楚將軍!”
獨臂馬客轉過身來,看到騎馬趕來的中年官員,將馬兒交給隨從,迎上去行禮道:“程大人怎麼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