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日,日隅,日頭升到樹桑之上,淮水之上有著薄霧如輕雲,兩岸皆都平川,間有山巒起伏,看不到戰火、看不到狼煙,叫人以為身處治世。
出溮河即為淮水,入冬後的淮水雖說瘦淺,但作為中原第三大河流,寬廣仍操過常人想象。孟軫扶戰船側舷女牆而立,望著湯湯淮水,心懷激烈,與身旁的宋時行說道:“董原為貪欲所遮,一心去爭厲山降兵,以為柴山伏兵盡出,廬州也無兵馬威脅壽州,卻未必料到我們會從信陽直接去取壽州……”
宋時行望著滔滔水浪,心裏也是感慨萬千,當初宋浮、宋博父子力排眾議,堅持歸附淮東,他與宋義都是反對的——至少在永興元年以前,有幾個人能看出淮東有氣吞山河、鯨吞中原的氣概?
與其說董原為貪欲所遮閉,中了淮東的調虎離山之計,不如說在淮東絕對的優勢麵前,實在沒有董原掙紮的餘地——任何權謀都需要有相對應的實力匹配,不然隻會引火自焚。
在淮東的優勢,董原不動則已,沒有野心、沒有貪念則已,他有貪念、有野心,還輕舉妄動,哪有可能不落入淮東的圈套中?
北風呼呼刮來,寒意刺骨,探馬回報黃河以北都開始下雪,已經是永興五年的冬天了。
宋時行又輕籲兩下:一籲族兄宋浮識人、識勢天下無雙,一籲林縛雄謀偉略,叫奢文莊這等蓋世智士都無伸展的機會,怎麼叫天下士子英豪屈從之?心想孟畛當年以小族弱民獨守信陽殘地,看上去困於一隅,但見識實遠在水淮之上,難怪傳言稱林縛將他與葉君安並立。
前部先鋒兵馬扮成返程回山陽的糧船,早在二十四日清晨就放舟東下直去壽州,想來此時已到壽州境內;寧則臣、孟知祥率中軍主力於二十四午後從信陽出發,丁知儒若不屈從讓出壽州城,中軍主力就將毫不留情的進占硤石山、壽州城等壽州軍事要地,以待董原嫡係援軍來戰——宋時行與孟畛負責督後,畢竟淮西在淮河的上遊還有小量的水軍,隨行除了殿後兵馬、孟氏親族以及將領家小,還將董原安插於信陽城守軍裏的親信將領及有可能給董原拉攏的將領一起拘押起來,留在戰後處置。
入冬之後的壽州城位於淮水南濱,離淮水之畔的硤石山僅十數裏之遙,是淮西的經濟、政治及軍事中心。
壽州城,在丁知儒的治理下,雖說城裏難免有著臨戰時的緊張,也擁擠了許多從淮水北岸以及從信陽而來的流民,但整體上秩序井然,一切都圍繞前線的戰事而緊張忙碌。
雖說淮東在廬州的兵馬盡入荊襄腹地,淮西在壽州南還部署一些警戒兵力,壽州及濠州腹地的兵力,更多的部署在泗州城裏。
也是由於林縛早就要求將地理位置幾乎嵌在山陽、宿豫及淮陽之間的泗州劃入徐泗防區,董原他們擔心淮東軍不告可取,留在泗州城的警戒兵力一直都不敢少。
日頭剛剛升上樹桑梢頭,壽州留守兼知府事丁知儒天未亮坐在府衙裏署理公務已有兩個時辰:董原率部往西南進淮山,爭隨州降軍,控製淮山北脈,實不知道淮東會有什麼反應,但不管怎麼說,都要往潢川、光山一線輸送更多的糧草以備不患。
衙役進來稟報:“楚王過來了。”
“快快有請……”丁知儒從公案後站起來迎出去。
楚王楚翰成、左僉都禦史、淮西左丞劉庭州以及南陽殘部元歸政、梁成翼等人,都是在江寧之外的帝黨中堅勢力,淮西還遠遠不能獨立對抗淮東,首先要將淮西境內的帝室將臣緊密的團結起來,繼而再拉攏江寧的帝黨大臣,才有與淮東抗衡的可能。
元翰成剛邁入前庭,丁知儒就迎了出來,行禮道:“楚王早啊!”
“草葉上的白霜都消了,還早什麼早?”元翰成哈哈一笑。
初知淮山在廬州的兵馬盡入荊襄腹地為伏兵時,元翰成嚇得差點尿崩——他不是替北燕擔憂,而是恐懼此戰將北燕西線主力盡殲之後林縛會直接代元自立,屆時他頭上的楚王爵就是他及親族的催命符。
董原猶能放棄權柄逍遙山林,元翰成作為帝室一員,哪有新朝成立不給趕盡殺絕的道理?
後知董原將信陽及信陽以東的兵馬南調,一放陳芝虎越境進南陽接援葉濟羅榮從漢水西岸北逃,一往淮山北脈奪厲山降兵,元翰成才心思稍定。
元翰成不怕董原有野心,不怕董原將淮西都賭上,跟林縛對抗,就怕董原在淮東的強勢麵前也選擇屈從。
為支撐董原向淮山北麓進兵,元翰成這回不僅將家底都掏了出來,拿出三十餘萬兩現銀去民間征購糧食,還親自擬函派人潛往江寧,與沈戎、張晏、餘心源等人聯絡,希望他們能明白董原的苦心,拉攏忠於帝室的大臣,暗中替董原在江寧造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