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計也是險計:叫鍾嶸有機會率兩萬降兵渡淮北上,從此之後對鍾嶸來說就是海闊天空,他要是脫離淮西的掌握轉而再去投北燕,董原將徹底堵死自己的退路,不率部叛反,就隻能要辭去樞密副使、淮西行營總管、河南招討使等職,交禦全部的兵權才能負擔下此責,對江寧有所交待——同樣的,鍾嶸若是隻有董原能掌握,他與董原諸多嫡係兵馬,都孤懸淮河以北,那林縛就不會輕易再對淮西、對董原下狠手……
鍾嶸低著頭,眼珠子轉動,腦子裏飛快的閃過諸多念頭。
他未嚐不想拿董原的人頭轉投淮東,但想到董原此時好歹與林縛同為南越帥臣,他拿董原的人頭去討好林縛,隻會叫林縛斬下他的腦袋以示清白——董原能過來,必然做好萬全的準備,他即便殺了董原,也未必能從信陽北逃,而且葉濟羅榮派佟爾丹刺殺羅獻成使隨州軍降淮西,自然不會希望看到董原給自己殺死。
既然董原表示要自己率部去收複確山、汝州,就表明沒有加害之心,鍾嶸也稍稍心安,壓著聲音,說道:“鍾嶸常聽人言‘是可忍,孰不可忍’,林縛此子如此針對淮西,不說一聲就取壽州,招討使為何還要忍他?倘若招討使用鍾嶸為先鋒去襲隨州,鍾嶸必為招討使殺出一條血路來!”
“鍾將軍,你既入淮西為將,便是大越之將臣,焉能對友軍擅開兵釁?”董原如此說,語氣卻不嚴厲,而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跟無力。
“淮東做得了‘初一’,招討使怎麼就能做‘十五’?”鍾嶸說道。
陳景榮在旁邊說道:“不說在樊城、棗陽的淮東軍精銳三萬餘眾;淮東軍在南線的主力,以及池州軍一部,共計有十四五萬精銳,已經到盤坡、孝昌一線,其北上趕到隨州,隻要三四天。鍾將軍有幾分把握能趕在淮東軍南線主力北上之前,拿下有一萬淮東軍精銳所守的隨州城?”
林縛密令寧則臣離部襲取壽州,怎麼可能沒有後手、沒有防備?
要能出其不意拿下隨州,倒是一招好棋,那樣淮東將無法追擊漢水西岸的北燕兵馬。非但如此,淮東在樊城與棗陽的兵馬也將因為側翼徹底暴露出來而被迫南撤,叫北燕有機會重新拿回樊城,打通南接襄陽、漢水西岸的糧道!
隻要北燕西線兵馬不從荊州撤走,淮東軍自然就拿占據隨州的淮西軍沒轍。
但是,一切的前提,就是鍾嶸的厲山降軍要能出其不意的、在淮東軍南線主力北上之前奪下由一萬淮東軍精銳所守的隨州城,這有可能嗎?
不能出其不意的拿下隨州城,淮西軍就算此時跟北燕西線軍馬聯手,就算在光山以南、以西的兵馬都聽董原的號令與淮東開戰,就算厲山降軍能夠立時恢複士氣為董原所用、奮力搏殺於前陣,他們的勝算也十分渺茫。
僅靠在新野以北的陳芝虎所部,對淮東軍已經在樊城、棗陽、平林埠一帶形成的防線,實際已經難有大的威脅,也就沒有可能策應他們襲打隨州——說到底葉濟羅榮的十萬精銳給漢水隔絕在西岸,葉濟羅榮其部要從丹江口、武關河、武關這一狹窄的通道繞到南陽,往少裏說也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就算林縛遲鈍得拖上一個月時間,叫葉濟羅榮率部慢慢的撤到南陽去,厲山及光山大營的軍糧還能支撐一個月嗎?
隨州是厲山隨州軍的睾、丸,隨州失陷,厲山軍馬可以降淮西;壽州是淮西睾、丸,失去壽州,淮西就根本沒有掙紮的餘地——有幾個人能在睾、丸給對手抓在手裏還能反擊的?
聽陳景榮所言,鍾嶸也能明白他們初知林縛派兵去奪壽州時的憤怒跟不甘。鍾嶸也明白,唯有淮西諸人對淮東的仇恨越大,他在淮西才越安全,不會給董原出賣給淮東。
想到這裏,鍾嶸又跪下說道:“末將也是替招討使深感不平,胡言亂語也是心裏有恨難以自製,隻望招討使不要怪末將嘴笨,招討使有所差遣,末將赴湯蹈火必不會辭!”
董原點點頭,說道:“鍾將軍即刻點檢兵馬北上,即使樞密院有什麼令函下來,鍾將軍也不要去管,自有本使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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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冷秋二十七日夜馳入隨州。
由於唐複觀趁潰兵之後進襲隨州勢如雷霆就拿下隨州外城,眼下隨州外城基本保持完好,唯有長樂宮給摧殘得麵目全非。羅獻義、衛彰等頑抗不降的隨州軍將吏已給梟首,羅獻成的三千嫡係在戰後存活的不足半數,已都給關入戰俘營。
除了這些,俘獲最多的就是羅獻成的親族及家小,則隨州軍將吏有家小在隨州城的不多。
淮東屯田,是將營田作為公產處置,營田屯種的輜兵及屯兵,是為淮東軍的儲備兵員,實際是有效限製兵為將有的手段——隨州屯田卻非如此。
隨州軍還是沒能改變兵為將有的舊格局,王相主持下的屯田模式,實際是將隨州附近的良田圈占起來,分封給諸將吏,由諸將設屯寨、莊園,以私兵屯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