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把我要的東西已經帶過來了,你先去過去助殿下脫險,順便傳令叫我們的人盡快退回岸上,省的一會兒被火勢誤傷。”葉陽敏道。
“好,我這就去!”柳侍衛心裏一直記掛著楚承嶽的安危,根本無需多言就火速去辦。
目送了他離開,葉陽敏便折回葉陽暉身麵前,吩咐道,“叫他們把東西卸下來備用,你先和我去棧道附近看看,確定一下一會兒火攻的地點以確保萬無一失。”
“嗯!”葉陽暉慎重點頭應下,吩咐了妥實的人去把車上的東西搬運下來,自己帶了兩個侍衛護著葉陽敏往水邊的棧道上行去。
因為原先是做貨港之用,這裏沿線設有許多大型倉庫,彼時庫裏還存有好些的糧草、棉絮和別的日用品。
兩人由侍衛相護,於岸邊飛快的觀測了一遍就定了火攻發起的地點。
柳侍衛的暗號發出去,遠處戰船上正與敵交戰的士兵陸續開始往岸邊回撤,唯獨前麵第一艘主戰船上的人一心要為安順王報仇,死咬著楚承嶽等人不放,明明已經節節敗退,退到了甲板上,還是不肯放棄,堵死了去路,既不試圖撤離也不叫楚承嶽等人窺得下船的機會。
未免傷及船上的楚承嶽,不得已,葉陽敏隻得叫人從兩側先行引火。
因為有硫磺之物作輔,火勢一起便是一發不可收拾,火舌席卷,於海麵上迅速竄起一條巨大的火龍,借著漂浮在海麵上的油物往深海處一路延展,很快便將停靠在港的戰船商船卷入火海。
船上不及下來的安順藩水兵慘叫連連,呼聲震天。
有急奔上岸歸降的,也有想要開船出海避難的,但卻因為風勢助長了大火蔓延的速度,倒是叫他們後退無路,葬身水火之中。
唯一的一點好處就是,楚承嶽所在的那艘船最接近岸邊,和其餘船隻之間隔開了一段距離,倒是沒有立刻被波及。
葉陽敏帶著葉陽暉和一眾侍衛站在海邊的棧道上遠遠觀望。
火光映射之間,刀光劍影交錯。
楚承嶽立於風聲四起的甲板上,沉著冷靜的指揮士兵剿殺亂黨,回首間便見那女子容顏整肅衣裙翩然立於棧橋之上的身影。
黑暗席卷,火光蔓延,重甲軍隊護衛的海岸線上,唯這一剪素色的身影翩躚,恍若數年之前她及笄之日他於武烈侯府的大廳上見她時候的那般風采。
不是最為出色的容貌,不是華麗搶眼的衣裙配飾,甚至於臉上的表情都收馳有度,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但是沒來由的,隻就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已覺驚豔。
那個時候他也不解,自己這種史無前例的怪異感覺從何而來,直至後來在和葉陽安一起屢次的謀事布局中逐見端倪。
隻是她隱在幕後,他也不便貿然打擾,而這一次——
終究是她主動站出來,走到了萬眾矚目之下。
其實這個女子,生而就應該是這樣的,居於天地之尊的位置,俯視蒼茫大地萬眾民生。
兩個人,隔著蒼茫大海烈焰火海,頭一次麵對麵。
一個目光沉靜如水,曠古幽遠。
一個神色靜默深沉,卻難掩心裏雀躍的心情。
這一場空前闊大的戰事,從午夜一直打到黎明,火光衝天血染海潮,而整個海域之境的天地也在這一朝一夕之間徹底翻覆,將威風八麵曾被預言牢不可破的安順藩一族擊打的千瘡百孔。
天明之後,整個貨港已經盡數被太子楚承嶽握在手中,緊跟著他立刻下令,派了柳侍衛帶著最為得力的人手去附近的衙門,免除了安順藩對鹽務的經營權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接管過來。並且勒令封鎖沿線海岸所有的港口,生生將安順藩往來與海島之間的所有聯係網斬斷,將整個安順藩餘黨困於島上,孤立起來。
棧橋之上,葉陽敏第一次迎著海麵上初升的朝陽一睹這位驚才豔絕的當朝儲君真容。
兩個人都早已知曉對方的存在,甚至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誌同道合心意相通的,所以這一刻雖然可以稱作真正意義上的初見,卻沒有任何生疏隔閡之感。
“本宮等這一天已是許久,你父親曾是本宮的啟蒙老師,他的謀略心機止於何境本宮心裏從來有數,你在他背後這麼久,今時今日,終於肯站出來見我了。”楚承嶽道,素來冷峻的臉孔的之上隻為眼前女子而展露一抹清雅絕倫的笑顏。
“殿下身邊幕僚謀士何其之多,臣女一介女流,僭越之處也隻是為了家族榮華,殿下不怪罪,已經是葉陽氏之幸,豈敢承受殿下這般讚譽。”葉陽敏說道,言辭之間的態度卻是十分疏離。
楚承嶽聞言,眉心不覺擰起——
他一直以為能等到她肯主等到她肯主動站出來與他見麵的那一日,便是她願意正麵與他坦然相對,並且肯於接受他靠近的時刻,可是不曾想,終於到了這一日,卻未等他有機會把話清楚明白的說出來,所得——
已經是她這般委婉但又肯定的拒絕。
剛剛被雀躍的心情塞滿的胸口,突然像是被風刮開一道深入血肉的傷口,酸脹疼痛又茫然。
楚承嶽臉上表情僵硬了一瞬,再開口的時候突然就有點語無倫次,“我等了許久,並不是為了這樣的一句話,你——”
“殿下您是皇親貴胄,人中之龍,而我不過一介甘於平庸女子,你我之間的路,總歸是不甚相同的。”葉陽敏接過他的話茬,“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葉陽氏榮耀福祉,再無其他,這些話我曾經也對我父親明確的說過,他也曾允諾,這一生都不會逼迫我去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情。我知道他心裏的想法和企圖,所以我才覺得與您坦誠的見上一麵或許會更好。我有我自己要走的路,不會屈從於任何人,也不會受任何人的擺布,等我把答應父親的事情做完之後,我就會離開,殿下的話我父親應當是不會反駁的,所以——”
第一次相見,是武烈侯府的大廳上隔著紗幔之後的遙遙的一次相望。
第二次相見,我公主府門口回廊之上若有似無的一次擦肩。
第三次,終於這般近距離的站在一起——
然——
她要的,卻是轉身之後天高海闊的自由,而非是與他攜手並肩去踏上那條闊大而輝煌以金磚紅毯鋪就的華麗前程。
原來從一開始,她所要做的便是與他背道而馳。
“你要本宮去說服武烈侯,準他放你離開?”心裏苦笑一聲,楚承嶽出口話卻已經冷靜如初。
“我雖不敢居功,但幾次三番下來,也總算是對殿下盡了心力了。”葉陽敏道,目光誠摯而懇切的看他,“算是臣女逾矩,求得殿下的一份恩賜,不好麼?”
她的眸色通透而明澈,一眼看去靜無波瀾,能夠清楚的映射出他的身影,卻隻是沉靜而淡泊的一抹,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或感情。
原來到頭來那些日日夜夜裏所以為的心有靈犀,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嗬!
“你想要的是什麼?難道本宮給不了你嗎?你就一定得要自己去尋?”楚承嶽艱難的開口,這是他這一生頭一次幾乎是低聲下氣的與人交談。
從一開始,他就是多麼的想要困這個女子於身邊。
他用了所有的耐心和執念去隱忍去靜待時機,隻因為成竹在胸。
而這一刻的結果卻是將他的信念碾磨成灰,寸寸吹散於無形。
“我雖然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但卻決計不是皇廷內院那種諸般算計、爾虞我詐的生活。我這一生,算計到這裏,已經足夠了!”葉陽敏說道,目光不避不讓坦然而直接的看著他。
她的每一句都是由心而發,不存在敷衍或者欲拒還迎的手段心機,這一點楚承嶽也是一目了然。
她寧靜淡泊,不為任何人所左右。
他亦是高傲自負,永遠不會折損了自己的身份和尊榮。
“好,我放你走。”深吸一口氣,楚承嶽開口的話卻是四平八穩,沒有一絲的遲緩和猶豫,“至於武烈侯那裏,本宮也會替你去給他一個交代。”
這個男子,一如她所想的那般有心胸有度量。
他會是一個好君王,好皇帝,然則他這樣的出身和身份,已經注定了她與他的人生是不可能有交集和過往的。
“謝謝殿下成全!”葉陽敏一笑,卻是釋然。
而這如釋重負的一個笑容,恰又是殺人的利器,能將人的心肝寸寸斬裂,鮮血淋漓。
葉陽敏轉身,絕然的離去。
楚承嶽獨自站在空曠的棧道上看著她,也想要逼迫自己瀟灑的轉身,終究卻是不能。
“如果有朝一日,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而你想要的那樣東西剛好在本宮這裏,那麼你隨時都可以回來取!”楚承嶽說道,每一字都擲地有聲,最後卻是無聲飄散在海麵過往的冷風裏。
葉陽敏沒有回頭,但是他確定她聽到了他的話。
“殿下!”張惠廷從旁邊走過來,惋惜道,“您真的就這樣放了葉陽大小姐離開麼?”
“終有一日,她會回頭!”楚承嶽一字一頓的說道,目光之中又恢複成那個躊躇滿誌意氣風發的皇朝儲君的模樣,“這天下疆土乃至於萬眾民生很快都會盡數歸於我手中掌握,但凡是她想要的,若然連本宮都許不了她,試問這世間又還有何人可以做的到?”
哪怕是江山為聘,他也要為她留著那個位置,等著她回頭。
因為從見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這個女子會是他一生所向。
可是許多年後,再想起那日裏意氣風發的那些話,楚明帝就隻覺得諷刺至深——
她的確是不容任何人左右的女子,她那一走,就是永世都不準備回頭的。
他等在原地,等在這世界的最繁華處,等著她回首歸來的一天,等來的卻是她將與別人相攜白首的一紙婚書。
是悲戚?是絕望?抑或是憤怒?
他從不知,掌握天下生殺大權的自己竟也會幼稚莽撞如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年一般,就是為了與她賭這一口氣,便硬是搶先一步將那原來準備為她空置一生的皇後之位許給了別人。
而等到她為著她想要的東西回首尋他的時候,他亦是方才明白——
原來自己並不如曾經許下那些豪言壯語時候想象中的那樣豁達和大度,隻是——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隻終究——
到了最後也未曾明白,在這一念之間,究竟是成全了她?還是摧毀了她?